爱华网一家悄然崛起的美国华人银行，缘何成了大胆的中国银行家打开美国市场的实验田
文/李梅影
胡少杰对北京并不陌生，虽然他出生在香港，30岁左右就移民去了美国。三年来他几乎以每月一次的频率来大陆，基本学会了说普通话。 胡是美国联合银行总裁，对他来说语言不仅仅是交流的必须，更重要的是，服务自己银行的客户，以及开拓未来市场，都取决于对一种语言背后文化逻辑的理解。 他所在的这家银行在美国专门服务于华人社群，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华人银行，规模虽然不大，但中美贸易近年来迅速增长带来的华人族群的活跃，却使这些小银行有了广阔的市场前景。 这一点当然也会被处于国际化良机的中国银行注意到，在各种因素的权衡中，华人银行是登陆美国这个全球最重要金融市场理想的落脚点。事实上，胡少杰中国之行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和中国潜在的合作伙伴洽谈，问题只是他会先接受谁的橄榄枝。 谜底在10月揭晓，当月7日，中国民生银行公布拟入股美国联合银行，民生银行首先将以现金认购联合银行近期拟增发新股，投资额折合人民币约7.37亿-11.02亿元。其后，民生银行将在2008年3月31日之前，增持联合银行股份至9.9%。此外，民生银行还有权将股份进一步增持至20%。 在外界看来，民生不失为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做了一件合适的事情，相较在美国直接开设分行，参股一家美国银行时间、机会成本更小，政策风险更低。更重要的是，随着中国A股市场的爆发性增长，在国内和香港两地上市的民生银行正处在估值的高点，正是利用股票高溢价进行海外收购难得的良机。中央财经大学中国银行业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认为，从国内来看，这几年国内银行改革之后，业绩增长速度都非常快，盈利能力很强，现在中国国内银行估值比较高，而美国金融机构受到次级债危机影响估值偏低，正好给中国银行提供了大好机会。 事实上，2007年已经成为中国金融机构海外扩张的高潮，几个月来中国工商银行等中资银行先后在美国申请开设分行，11月9日，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Fed)批准了招商银行在纽约开设分行的申请，这是十多年来美国监管当局首次批准中国银行在美开设分行，中信证券最近也计划参股贝尔斯登。而民生作为一家股份制商业银行，选择并不为人熟知的华人银行作为对象，采取直接收购股权的方式，则让外界看到了中国银行国际化的另一种可能性。 收购消息公布当天，民生银行A股跳空高开，当日涨幅达3.1%。 对联合银行而言，这同样是期待的结果，“我用了3年时间了解中国内地金融市场，所以很幸运能够和中国民生银行合作，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接受《环球企业家》采访时，胡少杰说。 华人银行 美国联合银行成立于1974年，创建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华人作为美国少数族裔，大银行不重视华人客户，联合银行的发起人希望成立一家专注服务华人社区的银行。从起初那家很小的银行到现在，联合银行的目标一直没有变化，仍专注服务华人社区，分布在美国六个州的70间分行，大多都在华人聚居的地区。联合银行主要为中小企和专业人士提供商业贷款服务，总资产约110亿美元。 而对它的总裁胡少杰而言，接纳民生银行则是职业生涯的第二次冒险。1998年，他曾经创造了一个奇迹，改变了自身、联合银行，甚至整个美国的华人银行业。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后，印尼经济出现危机，印尼货币大幅贬值，联合银行属于印尼富豪林绍良，应收款都是印尼币，而贷款是美元，因此林绍良打算将联合银行出价1.2亿美元卖给一家美国银行，度过难关。 联合银行总裁胡少杰听到老板的意图之后感到很着急，他坚信联合银行作为美国一家华人银行，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因为此时那些总部在韩国、印度尼西亚等金融危机发生国家的银行纷纷收缩业务、关闭分支机构、贱卖在美国的资产。这一变动使许多在美国的亚洲商人寻找适合他们需求的新银行，没有受到金融危机影响的美国的华人银行这时的作用突显出来，亚洲金融危机成为华人银行在美国发展的契机。
胡少杰认为，联合银行刚刚开始发展，联合银行的客户几乎都是中国人，而购买联合银行的那家美国银行并不主要为中国人服务，这样的决定不恰当。而且1亿2千万美元的价格实在很便宜，他决心自己筹资买下这家银行。 除了房子，胡少杰将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掉，筹到50万美元，用这50万美元找投资银行，希望能有基金参与进来，做管理层收购。闻讯的基金公司认为既然胡少杰这个联合银行的最高管理者肯变卖身家，购买银行，都对投资联合银行有了信心。随后的路演，3天内就有3倍的超额认购，很快就筹集到1亿7千万美元。 胡少杰将其中1亿2千万美元付给前股东，买下联合银行100％的股权，另外5千万美元用作联合银行的发展资金。1998年11月联合银行在纳斯达克上市，上市时股价为每股15美元，如今为每股17美元，其间经历了三次送股，相当于8年内升11倍，“有这样表现的银行并不是那么多，当时投资联合银行的股东都赚了很多钱。”胡少杰说。 胡少杰甘冒风险投资联合银行的举动很大程度上和他个人经历有关。他1991年移民美国，第二年要买房，但向几家银行申请房贷都得不到批准，因为新移民刚到美国没有信用记录，而美国一般房屋贷款需要至少两年的信用记录才可以批准，胡少杰后来很辛苦才拿到贷款，但利息和费用都高了很多。 为什么包括中国人在内的新移民在美国这么难申请房屋贷款？自己已经在银行从业多年，有稳定的收入，为什么都借不到？胡少杰感觉无奈也发现了新的市场机会，他想到自己所在的联合银行应该专门针对来自中国的新移民推出新的贷款项目。他为新移民设计了简易房屋贷款，新移民如果没有信用记录，仍然可以贷款，联合银行根据申请人的收入情况、储蓄记录、户口记录、房屋交租是否准时，进行房屋贷款的审批。 这一业务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从1992年到2007年，十多年过去了，联合银行做了无数笔这样的房屋贷款给来自中国的新移民，但至今没有一毛钱的坏账。胡少杰认为，拥有房屋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中国新移民到了美国后一定会买房，房屋对于华人家庭很重要，他们对房屋贷款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而“零坏账”的结果也证明联合银行的看法是正确的。 而包括联合银行在内的美国华人银行随着华人族群影响力的增强日益受到重视。据统计，从1960年至2000年的40年间，美国华裔人口增长了10倍：1960年美国华人不到24万人，2000年达到了280多万人。同时人口结构也发生了根本变化：早期大多数移民文化水平不高，被迫从事低薪工作、聚居在环境较差的唐人街。新移民则相反，拥有超过美国人平均水平的教育水准和专业技术，经济情况较好，能够融入主流社会。 1990年代初，美国服务华人的银行地位还很低。但从1998年开始，华人银行业开始在美国银行界、华尔街崭露头角，另一家美国华人银行华美银行在1999年上市，华尔街股票市场慢慢认识到华人银行盈利增长很快，美国华人的银行的地位开始提高。 但整个华人银行的黄金时期现在才刚刚开始。胡少杰说：“联合银行股票市盈率大概16倍，在美国所有银行里差不多是最高的，而一般银行市盈率通常是9倍、10倍，好点的是12倍，因为联合增长比较稳定、比较快，华人银行在华尔街有了地位，现在很多投资者都认识了华人银行。” 而且胡少杰认为，美国大型银行现在觉得中国人开始有钱了，华人市场有吸引力，开始关注这个市场，但华人银行的优势并不容易被撼动。美国大型银行市场占有率比联合银行高很多，但是在服务华人方面，联合银行却有很强的竞争力。因为理解一种文化不是简单的事，美国大型银行不了解中国人的文化，就算雇佣华人职员，开展华人顾客的业务也会有很大困难。 “联合银行未来5年发展速度会更快，现在有110亿美元资产，希望5年内可以达到200亿美元资产。不觉得有什么瓶颈、大障碍。”胡少杰说。 量体裁衣的交易 尽管总部在美国，联合银行很早就有亚洲的战略，在香港有1家分行，另外在上海、深圳及台北都设有代表处，今年又全资收购总部在上海的德富泰银行。 联合银行很早就发现了开拓中国市场的价值，它的美国客户很多在中国内地投资做生意，出于为这部分客户服务的目的，联合银行计划在中国开展业务，不过鉴于中国实在太大，它希望通过和中国国内银行合作的方式达到目的。 收购德富泰银行是第一步，但这家银行比较小，网络少，因此联合银行下一步是找到一家中国的全国性银行结成战略联盟，使联合银行的客户可以使用这家银行遍及中国的网点。 在这个过程中美林证券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联合银行一直以来是美林的美国客户，对联合银行的意图，美林比较清楚。同时，美林作为在中国活跃的国际投行，跟中国主要机构都有比较紧密的联系。美林有一个经常跟民生银行对话的团队，在对话的时候，民生高管提出民生正在考虑实施国际化战略，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洞悉两家意图的美林将双方凑到了一起。 “任克英在这个交易当中起到非常关键作用，她跟民生银行董事长董文标很熟，前期在牵线搭桥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美林亚洲企业融资部中国金融机构部主管袁峥怡说。任克英非常务实，想法也多，而且敢于跟客户做交流，她向民生银行推介联合银行，安排见面，把战略合作的好处做了清楚的介绍，促成了交易实现。 对曾经在中国投行界赢得尊敬的任克英而言，促成民生和联合银行的联姻也是一个证明自己和重现辉煌的机会。过去，她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抢下了中国人寿、中国网通、中国建设银行以及民生银行四笔业内瞩目的大单，2004年任克英因故被迫离开投行界，2007年再次复出后担任美林中国区投资银行业务总裁，民生银行项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而作为合作的另一方，民生银行血液中有着更多攻击性的基因，这家拥有一众知名民营企业家股东的股份制商业银行尽管内部不少纷争，但同时也更具盈利意识和创新热情。利用股价高企的时机，2007年民生加快了并购步伐，收购目标几乎包括金融租赁公司、基金公司、城市商业银行、农村商业银行、证券、保险等几乎所有类型的金融机构。2006年担任民生银行董事长的董文标曾公开表示，他研究了世界著名银行的历史，发现它们都在形成规模后利用资本市场加速发展，也就是“做乘法”。 联合银行和民生银行双方高管第一次见面是在美国的国庆日，那天中午胡少杰来到民生银行总部。开始胡少杰犹豫到底是用中文讲还是用英文讲更便于沟通，保险起见，他同时使用了中英文。不过胡少杰后来发现，大家都是华人，文化方面存在共同背景，沟通起来容易的多。 更重要原因，民生和联合银行很快发现自己需要这样的联盟，双方非常互补，文化、语言方面的距离很小。初次见面，胡少杰就对董文标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很有远见、做事很有效率，民生银行的公司文化、做事方式和联合银行很相似，只不过比我们大10倍。”联合银行曾用6个月时间分别和3家不同的银行谈判，但还是发觉民生银行与自己最契合，是可以继续谈的合作伙伴。 在随后几次会谈中，气氛一次比一次融洽，进展非常快。2007年9月份民生银行副行长洪崎去美国进行最后阶段的谈判，双方目的很清楚，着重于大的战略目标，谈判相当顺利。 “像这样的跨国项目，而且又是第一次，基本上很少能够在三个月时间内完成。最主要是双方之间确实有非常大的战略互补。我以前做过很多类似的跨国并购项目，这是相对来说非常顺利的一次。”袁峥怡说。 胡少杰认为，收购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得多，整个过程花费了双方很多精力，因为中国的银行到美国投资美国的银行，是历史性的第一次，在法律上、监管上都没有先例。没人教过联合银行怎么做，也没人教过民生银行怎么做，是双方管理层、律师、经过和中美监管部门的沟通，才能最后签署协议，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商谈中，每天基本都有1个小时电话会议，最长一次是和美国监管层沟通，从凌晨两点开到4点半，因为美国监管层要问清楚所有问题。 和美国监管层的沟通分三个步骤，首先是就整个计划和美联储、加州银行监管局和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进行初步沟通，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表示支持，接下来专业机构投资银行和律师介入，美方上述三个部门也委派了高级代表参加会谈，最后律师将双方草拟的协议，交给美联储和银行监管局参考、审阅，得到口头的答复是收购联合银行9.9%的股权无需美国监管层批准，联合银行和民生银行两家随后正式签署协议。 熟悉情况的人士称，中国的银行到美国收购当地银行，不是不可能，最主要是前期对监管机构的要求了解得比较扎实、沟通做得全面、记录良好。 胡少杰表示，民生银行完成了第一步收购，接下来双方会成立一个工作小组，商谈双方合作，将来民生银行会派董事到联合银行。 袁峥怡指出，这次创造了一个先例，将来中国的银行完全可以继续做这样的交易。现在金融机构外向型并购是新趋势，以前基本是引入外资，现在到海外是非常好的时机，相信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投资收购。而从被并购方来说，能接受的程度也比较高，因为他们需要实力雄厚、长期持有的投资者进入帮助稳定股价，况且每个全球金融机构都有中国战略，如果有中国战略投资者进入的话便于开展一系列中国业务，对他们是长期的提升效应。 胡少杰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联合银行和民生银行合作的前景。 每年大概有5万中国家庭移民到美国，同时联合银行很多中小型企业客户也会到中国开展业务，有了民生这样的全国性策略伙伴，很多事情双方可以一起去做。 华人顾家，很多亲戚朋友又在中国内地生活、工作。联合银行每年会做大量美国到中国的汇款业务，同中国民生银行成为策略联盟后，联合银行客户可以利用民生银行中国国内300家左右机构网点，1370台ATM机构成的网络。将来联合银行所有客户去中国民生银行的ATM机提款会特别便宜、或者免费，这反过来也会帮助联合银行在美国争取更多的华人客户，增强竞争力和提高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 “宣布完和民生银行的合作之后，美国有很多银行界同业打电话给我，希望成为联合银行的一分子。”胡少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