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一位观察人士认为，虽然中石化和其他石油企业作为上市公司，必须对股东负责，但其非公众化的垄断本质并没有改变，国家赋予的垄断权已经是最大的制度性补贴。
撰稿·张静（记者）
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传言“油气价格即将放开”。就像所谓疗效如神的“鸡血针”，5月21日下午2点，“石化双熊”拔地而起，中石化飙至涨停。大盘在最低迷之时，仰仗“带头大哥”气势如虹的拉抬上演惊天大逆转，从一度大跌88点到强劲反弹101点，创下5月最大单日涨幅。 尽管发改委次日便正式辟谣，两家石油企业也表示没有接到成品油价格调整的通知，但令投资者大跌眼镜的是，主力资金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对国家反通胀政策下这对“难兄难弟”，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与胆识。 事实上，在国际油价不断突破历史高位后，印尼、斯里兰卡、中国台湾地区、菲律宾、印度、马来西亚等的价格管制措施相继“失守”，已有很多分析师预测中国大陆将是“下一个”。5月份CPI数据的回落，给了政府喘息之机，也给了“做多战团”下注豪赌“成品油价格上涨”的底气。 左右互博 “虽然短期内成品油价不可能与国际接轨，但适当上调是必然的。”中国石油大学工商管理学院院长、中国能源战略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王震说。从去年10月份发改委上调成品油价至今，国际原油价格热得发烫，从90美元/桶到突破140美元/桶，国内成品油价却丝毫未动。低廉、稳定的背后，是国家财政动辄百亿拨款补贴石油企业。 面对节节攀升的高油价挑战，通胀阴影犹如堰塞湖高悬于顶，尤其在推高油价之手中糅杂了过多的投机因素和政治因素，许多并不富裕的发展中国家也不得不通过油价补贴来稳定国内的成品油价格。然而长期抑制油价所付出的社会成本，也许要比让石油价格合理上涨大得多。特别是在国际油价朝着曾被认为“痴人说梦”的每桶200美元进发，油价补贴何时才是“止损点”？ 2007年中国石油和中国石化从国家财政中已经获得了约2000亿——3000亿元的财政支持。中金公司发表研究报告指出，2007年中国直接和间接油价补贴占经济增长比重0.9%，如果2009年底油价升至每桶200美元，这个补贴的比例会增至6.3%，将严重削弱财政状况。而国际能源署5月13日发表的报告则预计，2008年中国为补贴油价内外倒挂，付出的成本或将高达450亿美元(约3510亿元人民币)，相当于中国政府财政收入的5.2%。 商务部研究员梅新育告诉《新民周刊》记者：“我们原来预计，如果不上调成品油价，按照原油每桶110美元计算，今年给石油公司的补贴至少也要1500亿元，何况现在原油价格已经涨到了130美元。年初两会的时候，中央财政赤字预算是1800亿元，但是今年灾害频发。雪灾意外损失了2000亿元。四川大地震，财政已经拨出去了500多亿元，还有700亿元的重建计划，合起来就是1200亿。现在南方又遇上50年未遇的洪灾，额外再增加500亿元的开支。如果再加上至少1500亿元的油价补贴，赤字就高达6000多亿了。随着出口顺差减少，财政负担相当重。即使我国近几年的财政增长尚有余力应付，但把钱都花光了，危机来了如何应对？一个财政赤字累累的国家，何谈宏观经济稳定？”他认为越南之所以爆发金融危机，其过高的成品油补贴与过于虚弱的财政收入是重要原因。 从长远考虑，补贴终究不利于节能减排，更不利于高油价回落。据国际能源信息署预计，今年美国的汽油消费量将出现17年来的首次下降。美国部分机构已经改成每周上班4天，高油耗的越野车已经少有人驾驶。4月份美国的小型车销量增长了17%，而SUV、卡车及大型车辆则急剧下跌近三成。福特、通用等公司相继宣布减产、停产SUV。小型、低排量车也在日本、印度和很多欧洲国家越来越受青睐。日本1.5升以下排量轿车销售量在近期销量中超过50%。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进口汽车贸易中心提供的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SUV进口了31112辆，超过进口汽车总量的50%，同比增长了135.30％，高居进口车增长榜首。中国成品油补贴的后果是陷入了“左右手互博”的怪圈：油价越涨，补贴越多；补贴越多，浪费越多，需求越高。 梅新育指出：“在这个油价高涨的时代，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要求用财政补贴过高能耗的日子。无论财政补贴还是返还增值税、石油特别收益金，都是由全体纳税人埋单的，‘低油价福利’政策相当于让低收入者补贴富裕阶层的奢侈生活，甚至使我国出现跨地区转移支付。因为目前我国多数炼油厂分布在吉林、辽宁、山东等中等发展省份，而成品油消费最多的则是东部省市，当成品油的价格比原油价格还便宜，等于是让欠发达地区来补贴最富裕的地区，非常不公平。” “不仅全社会成员都在为低油价埋单，而且中国的低价产品还在补贴全世界。”王震认为。调价之前，中国是世界上油价最低的国家之一，只相当于美国油价的61%，日本的41%，英国的28%。“这一轮油价上涨启动以来，因为内地的油价便宜，诱发了诸多跨境套利行为，香港货柜车司机、出海渔船都赶往珠三角加油，甚至将大卡车加满油，再运到香港卖掉。现在深圳加油站每天卖出去的成品油有三分之一是供给了香港的车辆。一些国外航空公司的航班也经常在飞离中国之前加满航油，加剧了我们本来就紧张的供给。” “低油价福利”造成的能源过度消耗，也日益成为西方国际社会抨击中国的最好借口。复旦大学能源经济与战略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吴力波告诉记者，这次涨价明显是中美能源战略会谈的产物，美国要让中国来分担国际社会对石油价格上涨抱怨的压力。 在6月７日举行的中美印韩日五国能源部长会议上，美国内源部长博德曼也指责说，正是因为中国和印度的石油补贴人为地刺激了石油需求，从而导致价格的上涨。在一些人士看来，如果中国不抑制需求，国际炒家就有勇气在一两年内把油价炒升到200美元一桶。 油荒再现 此前分析师曾普遍预计，中国政府至少会等到8月份奥运会之后才会上调能源价格。而此轮油价上调不仅是8个月来中国首度上调成品油价格，也是政府对成品油价格实施价格管制以来最大幅度的调价，以往上调一般为每吨500元左右。这有些出乎王震的预料。 “这说明形势确实比较严峻。自从去年6月起，国内成品油价格就与国际原油价格出现倒挂，出现了‘面粉比面包贵’的现象。石油企业上游勘探、开发环节，由于国际原油价格一直上涨，它的盈利空间肯定是加强的，亏损主要是指下游炼油环节。对一家企业而言，当原油价格涨到一定程度，它肯定会出现一个利润的平衡点，具体取决于产业链中上、下游的结构。” 以现行内地成品油价计算，中石油和中石化在炼油领域盈亏平衡点约在80美元/桶上下。炼油厂每生产一吨成品油要亏损1000元，中石化在长三角的分公司大叹苦经：“现在卖油，卖一吨亏一吨，因为我们承担了国家要求保供的责任，而油价又是国家统一定价，所以如果从企业盈利的角度来说，我们巴不得马上关门！” 中石油预计今年将因成品油价格倒挂产生1400亿元的经济损失；炼化比重更大的中石化，在其4月末发布的首季业绩报告中则宣布，尽管获得国家74亿元补贴，但首季净利润仅有60.62亿元，大跌69%，去年同期还有43.87亿元利润的炼油项目，今年首季大幅亏损254.67亿元。如果以上数据真实可信，王震认为：“在成本大幅提升、又不能提价的情况下，中石油、中石化还可以用上游补贴下游，没有上游保障地方炼油企业亏不起，又得不到财政补贴，只好部分或者彻底停产。地方炼厂占5%-10%的炼油能力，实际上‘油荒’的缺口也就这么多。如果国内炼油企业基本上都按照负荷来生产，再适当进口一些，完全可以确保供应。” 中国国家统计局６月27日公布今年前5月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数据显示，石油加工及炼焦业由去年同期盈利352亿元转为净亏损443亿元。梅新育透露，因为持续亏损，到去年下半年，吉林所有的地方炼油厂已经全部倒闭。 今年3月下旬起，浙江、江苏、福建、河北、北京、河南等省市部分地区开始出现柴油吃紧，加油站先后排起长队。５月中旬，京沪高速山东段的中石化加油站93号汽油也开始限供，最多只准加100元，这种情况据说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时隔半个月，成品油供应紧张的态势蔓延到了北京、广州。国研中心宏观经济研究部部长余斌警告说：“目前几乎没有哪个地方不缺柴油。” 正如石油专家特雷弗·豪泽所言，当货车司机必须等6个小时才能加上油时，短缺问题已到了威胁经济效率的地步。王震表示：“在前有通胀上升、经济放缓，后有油价高涨的两难抉择中，成品油供应紧张已经上升为主要矛盾，对经济秩序会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适当调整价格，对整体经济发展应该更有利。” 亏损真相 在国际油价持续攀升给两大石油巨头进口油品带来困难的合理语境下，涨价或者要求补贴的理由看似非常充分，但公众的不满情绪似乎更甚于前。分歧的焦点就在于：石油巨头真的亏损吗？ 中国能源网副总裁韩晓平说：“究竟有多大的亏损，关键看这个故事怎么讲。中国一年需要3.5亿吨原油，其中1.8亿吨为国内自产石油。目前航油大部分进口，只有柴油、汽油是自己生产，大约有1亿多吨。其他原油去炼乙烯等化工产品，那些产品的价格早已市场化，只有这1亿多吨的交通用油没有涨价。如果你用1.8亿吨的国产原油去生产交通用油，不就不亏损了吗？” 有人反对韩晓平的观点，认为并非每家中国的石油公司都能获得足够的廉价国产原油，一部分原料必须国际采购。韩晓平说：“虽然原油的国际期货价格可能会被人炒到140美元一桶，但这并非企业真实的采购价格，企业还有种种对冲工具。有多少人会按照140美元交割？交割量有多少？这又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此外，国际上每桶冲到近140美元是优质油。国资委主任李荣融在谈到我国油企的技术创新时曾说，我国采购的是劣质油，采购成本低。 事实证明，就在去年国家油价冲到90多美元时，根据2007年中石化三季度财报显示，它前9个月的原油实现价格算下来每桶不超过60美元。 在中石油3月23日发布的年报中，2007年雇员酬金成本增长中，薪酬增加37.52亿元，增长15.3%，其他人工费用增加77.03亿元，增幅52.68%，两项合计增加114.55亿元。一边以亏损为由向国家索要了高达2000亿-3000亿的巨额财政补贴，一边是“人工成本和管理费用”激增，这不免令人疑窦丛生。
即使在“油价倒挂”的情况下，国内能源巨头也获得了可观的利润。2007年，中石油依然是亚洲最赚钱的公司之一，创造了1456.3亿元的利润，中石化也创造了565.33亿元的利润。韩晓平认为：“要警惕有些石油公司老拿成品油价格倒挂说事，一边又大幅度盈利的情况。不能只听见某些企业喊困难就涨价。” 也有专家指出，目前各地出现的新一轮“油荒”，与去年的全国性油荒有根本性不同。市场上出现了加油难与库存高筑并存的奇怪现象，不排除石油企业“逼宫”不成，又演“空城计”的可能。 据悉，今年上半年，国内汽柴油供应大幅增长15%——18%，而同期国内成品油实际需求增长却基本保持在往年6%——7%水平。在5月底6月初，广东省经贸委公布全省成品油库存在90多万吨，创下历史高位，可保全省供应20-23天。同时，上海市经委也公布当地两大公司库存在安全线上，11万吨成品油可保供应8天。而且就在去年石油巨头开足马力也满足不了供应的同时，前三季度中国成品油的出口量还增长了30%。 又一次，人们怀疑石油巨头动用成品油批发业务的绝对垄断权、控制销售节奏，以及成品油经营企业特别是零售企业囤积惜售，导致全国油品供应紧张。 去年7月份，三大石油巨头联合上书发改委，要求提高成品油价格。由于当时国内通胀压力高企，发改委一直未予回应。8月份，全国范围开始出现供油紧缺。业内人士告诉记者：“我国成品油供应市场一直由中石油、中石化把持，民营加油站没油卖，说到底还是两大石油巨头惜售、限供。” 尽管发改委三令五申，大量炼油企业仍以设备检修等形式，削减成品油产量。以至于2007年8月4日，发改委罕见地发出通知严厉批评这种现象。并首次明确要求中石化、中石油不得对民营加油站停供、限供成品油。发改委有关负责人在提到去年10月成品油价上调时，亦承认“适当提高成品油价格，是调动企业生产积极性、保障市场供应的迫切需要”。 火上浇油？ 尽管中国上调油价不无石油企业的利益博弈，但境外媒体和国际投行普遍肯定中国的举措“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就在中国正式宣布提高成品油价格之后，国际市场油价也一度应声下跌。 摩根大通董事总经理龚方雄表示，高油价虽然对通胀有影响，但完全没必要恐慌。“去年10月份国家调了一次油价，调了10％，对通胀的影响只占0.4％，而现在我国油价与国际油价差了30％－40％，对通货膨胀的影响最多是１.５％左右。”记者采访的多位经济学家也普遍认为此次调高成品油价格对CPI影响不大。但令人不解的是，既然如此，此前相关部门对成品油调价为什么慎之又慎？ “油价上调对CPI的影响是大还是小很难量化，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政府担忧的是，在当前通货膨胀率达到高位的时刻，哪怕再增加1%都是火上浇油。”但王震认为，上调能源价格，从中长期看却有可能在减少需求的基础上为经济过热降温。 在CPI指标体系中，成品油价格仅直接占CPI权重的3%，直接影响并不大。不过韩晓平认为：“现代文明的两个轮子就是石油和电力。这一次两者同时都涨了，肯定会对CPI造成不可忽视的影响。石油位居产业链的上游，成品油的价格上涨不仅会直接对公交、运输等行业产生影响，其价格上涨的压力还会传导到农业、工业等领域。昨天我刚从一位内蒙鄂尔多斯的老板那里了解到，一顿280元的电煤，目前运到浙江就要高达1000——1300元，涨价的部分主要是运费。如果成品油价再增加18%，煤价每吨至少还要涨100元。” 从2007年CPI各项指标数据来看，鲜菜、肉禽及其制品、油脂等农产品品种价格大幅上涨正式导致CPI持续高涨的主因，农产品价格变动对CPI影响巨大。 而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袁钢明表示，CPI高涨幕后推手应该是石油，粮食价格的上涨归根结底是生产成本的上涨。 尽管发改委宣布成品油提价的同时，还对种粮农民、渔业(含远洋渔业)、林业实行了一揽子财政补贴。其中在对种粮农民在今年已增加的农资综合直补的基础上，财政每亩再增加5元补贴。但有人士计算，随着油价上调，农民的机械作业费预计将新增约30元，种粮农民将会为每亩耕地自掏腰包10元。压力是否会因此传导到粮食供应上，还有待观察。 记者从北京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了解到，因为北京的蔬菜本上都是由山东、河北，乃至南方等省市供应。由于油价上调导致农产品运输成本上调，北京蔬菜价格平均上涨了8%到10%。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日前在美国纽约表示，“更高的能源价格会对CPI带来一些压力，所以我们可能会加大反通胀的力度。” 而中国经济能够实现腾飞，低价能源功不可没。某报曾对基金经理进行了高油价专项问卷调查，一些基金经理认为高油价还将使国内经济增长速度放缓，更悲观的基金经理认为国内经济将“进入滞胀的艰难境地”。 吴力波说，也许降低对石油的依赖，推动其他替代性能源的开发，才是最终解决石油问题的关键。 袁钢明建议：“大石油公司的产权本来就属于全民所有，在社会经济出现问题的时候，这些企业有责任、有义务作出牺牲。”言下之意即使不上调国内成品油价格，两大石油巨头也应该自行消化原油上涨带来的成本压力。 一位观察人士认为，虽然中石化和其他石油企业作为上市公司，必须对股东负责，但其非公众化的垄断本质并没有改变，国家赋予的垄断权已经是最大的制度性补贴。两大集团以国家垄断名义赚取的超额利润，理应回馈于国民。这位人士说：“如果不承担政策性亏损，还要垄断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