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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袁瑛
2006年的统计数字显示，中国已经彻底扭转了长达57年净进口钢材的局面，成为钢材净出口国家，而且同比增长高达近130倍。中国钢铁出口的迅猛增长引起了欧美的警觉，2007年中国的商务部会变成钢铁部吗？
57年净进口被逆转
“中国花了两年的时间，走完了美国25年走完的路。”一位来自芝加哥钢铁研究机构的分析师如此评价过去两年里钢铁贸易格局发生的历史性变化。2006年1—11月，中国累计净出口粗钢2927万吨，而去年同期净进口仅为23万吨。这高达近130倍的增长幅度表明，中国已经不可逆转地成为钢材净出口国家。 在世界经济增长的利好形势下，国际钢铁市场连续五年生产和需求都出现了强劲增长，2006年，全球钢材需求超过10亿吨。“国际钢材价格因此居高不下，每吨普遍高于国内价格100—200美元。”国家商务部外贸司司长王受文对《商务周刊》说，“国际市场的强劲需求带动了中国钢材出口的增长，在国际钢材市场供需矛盾突出的情况下，中国钢材出口弥补了国际上资源的不足。” 正因为如此，中国钢铁业在2006年出现了出口大幅增长和进口大幅下降的局面。2006年1—11月，中国累计出口钢材3746万吨，较去年同期增加1876万吨，增长100.3%；与此同时进口钢材1701万吨，减少698万吨，下降29.1%。兰格钢铁信息研究中心信息总监徐向春说：“2005年中国钢铁产品进出口结构开始出现逆转，由以前大量净进口转变为小量的净出口，2006年的这些统计数字显示，中国已彻底扭转了长达57年净进口钢材的局面。” 仅仅两年时间发生如此巨变，中国钢铁强大的出口势头必然使得其他国家的钢厂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王受文在接受《商务周刊》采访时特别强调，钢铁贸易摩擦加剧的隐患日趋显现，一旦不能有效控制钢材出口节奏，将有可能引发国外对我出口钢材采取贸易救济措施的连锁反应。 据记者所知，2006年以来，澳大利亚、印尼、泰国等国已对我国部分钢材品种提起反倾销调查，美、韩、墨西哥、南非等国也发出了反倾销警示。 事实上，国家商务部已经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达了对此问题的担忧。2006年初，《商务周刊》在商务部一个内部场合采访商务部副部长高虎城时曾询问这位刚刚忙完中美、中欧纺织品谈判的首席谈判代表，如果说2005年商务部几乎成了纺织部，那么接下来的2006、2007年又会变成什么部？高虎城当时即指出，钢铁将成为中国出口产品中新的贸易摩擦对象。在2006年底的广州市进出口公平贸易工作研讨会上，来自商务部进出口公平贸易局有关官员再次警告说，2007年钢铁是最容易发生贸易摩擦的产品之一。随后，在商务部产业损害调查局主办的“应对贸易摩擦——创新与发展主题研讨会”上，进出口公平贸易局调查专员周晓燕强调，“到目前为止，美国、欧盟及一些发展中国家都在关注我们钢铁产品出口问题。由于出口量剧增，他们指责我们既有倾销还有补贴，2007年，钢铁很可能成为继纺织品、鞋以后第三个发生较大贸易摩擦的产品领域。” 虽然从2005年开始，中国政府就已经陆续采取了一系列调控钢材出口的政策措施，如降低出口退税率、停止部分产品加工贸易、加征出口关税等，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向《商务周刊》表示，2007年钢铁产品出口增幅相比2006年虽将有所回落，但增长势头依旧。 事实上，纵观国内市场，2006年上半年的钢铁消费增长还保持在10%左右，到下半年10月，增长幅度仅为3%，这是近几年来钢铁消费月度同比增长最低的一个月。如果国家宏观调控在2007年仍然维持，国内钢材消费就不可能迅速反弹。因此，2007年新增产能国内市场无法全部消化，国内钢铁产商只能将更多的希望寄托于出口。 “补贴”的钢铁 2006年11月，欧盟贸易委员曼德尔森来华与商务部部长薄熙来会面，其中讨论的重要议题之一就是如何避免钢铁成为继纺织品之后中欧间又一个贸易摩擦产品。据称会谈颇有成效，双方同意建立一个工作组以防患于未然。乐观的意见认为，双方都希望避免陷入贸易争端漩涡之中，此次会谈已使中国方面采取了非正式措施限制钢铁出口欧洲。 然而来自钢铁分析机构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钢铁仍在源源不断地销往欧洲。世界钢铁价格权威研究机构MEPS的报告显示，2006年，欧盟进口中国的热镀锌钢、薄板、铁卷板、镀层钢板和钢丝分别比去年同期增长了626%、583%、287%、504%和636%。MEPS以“着实令人吃惊”这一评语得出了与中国专家同样的预测，在中国巨大的钢铁产能压力下，2007年的钢铁贸易形势仍然“不容乐观”。 欧盟官员目前对《商务周刊》透露，欧盟一直在密切关注中国钢铁产量的变化以及钢铁出口，继去年年底成立中欧钢铁对话工作组之后，今年2月将召开工作组会议。“如果收到来自钢铁企业的正式起诉，欧盟将依据相关法律进行调整并采取措施。”这位官员同时还强调说，“期望2007年能够看到中国钢铁出口商更负责任的表现。” 欧盟并不是唯一向中国的钢铁出口施加压力的贸易伙伴。2006年7月，一份名为《中国综合症：补贴和政府干预如何创造了全球最大的钢铁业》的报告在美国业界流传，美国钢厂和钢铁协会在这份报告中要求美国贸易官员针对中国“继续给钢铁生产商发放补贴”的行为采取行动。报告称，2005年中国的钢铁产量从1990年的6720万吨增长至3.494亿吨，其增长步伐远快于美国，这种增长是政府不正常干预的直接结果。报告还指出，相对于在自由市场规则下经营的钢铁公司来讲，中国豁免其钢铁公司的债务、优先发放贷款、为其基础设施建设设定目标并操纵汇率的行为，使中国钢铁生产商取得了巨大优势。 这份报告由总部位于华盛顿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撰写，美国钢铁产业协会、美国钢铁制造商协会、北美特殊钢工业协会和钢管进口委员会支持了上述研究报告，并将该报告提供给了美国贸易官员。这家名为WileyRein&FieldingLLP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AlanPrice表示，上述团体将敦促联邦政府代表美国钢铁和其他行业向WTO提起对中国的申诉。 虽然这一申诉的主要发起者——美国钢铁协会（AISI）就这一申诉的最新进展讳莫如深，但其协会主席兼CEO安德鲁·夏基对《商务周刊》表示：“来自中国的钢铁出口增长应该让美国政府意识到有必要对中国施压，迫使中国政府不再对人民币汇率进行操纵，不再采取出口补贴、设置贸易壁垒等措施，使得来自美国的钢铁生产商处于不利的竞争地位。” 他甚至抱怨说，“正是因为中国成为了钢铁净出口国，其他原本将剩余产能转向中国市场的国家，如今只能寻找像美国这样的替代市场进行出口。” 来自商务部的官员就此质疑予以坚决否认。“中国钢铁业是完全市场化的行业。10年前，中国钢铁产量开始居世界第一，从那时起，我们的钢铁产业也演变成为一个完全市场化的行业。”他强调说，“这些年来，中国钢铁企业的原料采购、产品定价和销售量完全是由企业根据市场变化自由决定的。在政策上，政府对钢铁行业没有实行过补贴。”对于美国同行的责难，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秘书长戚向东回应到：“中国政府没有给中国的钢铁出口任何形式的补贴，20年前，美国方面曾就中国对国有钢铁企业的债转股提出质疑，但事实上这并不是中国一国所做的事情，中国也是借鉴了国外的经验，如果说现在中国对钢铁出口有什么政策支持的话，那就只有出口退税了。” 然而，即便中国官方和协会组织一再重申政府没有给予补贴，美国钢铁企业的“主观臆断”和中国钢铁出口不可抑制的上涨事实，还是使美国钢铁业对中国钢铁出口的“不友好态度”持续升级。 尽管布什总统2006年早些时候宣布不对国内制造商提供针对中国钢管产品的贸易救济，今年年初，据美国发行量最大的PurchasingMagazine杂志透露，美国已在考虑对进口自中国的钢铁产品设置贸易限制。该杂志表示，众议院第3283号决议案已被国会通过，该决议要求美国商务部考虑对来自中国的“受到补贴的钢铁产品”征收反补贴税。参议院第1421号决议草案也正递交财政委员会审核。aihuau.com 可以预见，在一向关注地方中小企业和劳工权益的民主党于2006年底中期选举中成功控制美国参众两院后，其贸易保护主义倾向一定会对这些决议的通过产生很大的影响。而来自民主党的南希·佩洛西当选众议院议长，这位对中国有着很大偏见的美国历史上首位女议长，必将为2007年的中美贸易关系增添一些不和谐的因素。 不能承受之重 事实上，中国政府一直未曾松懈对于钢铁业的调控和整顿。去年9月，中国政府首次将钢铁成品的出口退税率由11%降为8%。两个月后，商务部又宣布对生铁、钢坯、铁合金等产品加征10%的关税。这一系列政策具有明确的导向性——抑制钢材出口的进一步增长。商务部相关官员认为，钢铁产品今后仍然将是“两高一资”调控的重点。 然而，在徐向春看来，由于国内外钢铁价格差异导致钢铁出口利润较高，这些措施并不见得能对抑制钢铁生产商们强劲的出口动力起到实质性作用。在他看来，抑制中国钢铁产能一个最有效的办法是淘汰落后产能。据介绍，中国300立方米的炼钢小高炉有近1亿吨的产能。徐向春认为，仅河北一个省，如果能够真正按照发改委颁发的淘汰标准，将至少减少300万吨的产量。 然而，中国的钢铁调控政策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就在去年7月发改委联合七大部委下发《关于钢铁工业控制总量淘汰落后加快结构调整的通知》，要求在2007年前淘汰5500万吨落后炼钢能力，“十一五”期间淘汰约1亿吨，除年底河北省公布了落后产能淘汰名单，其他地方鲜有动作。商务部外贸司相关人士也抱怨说，半年来，他们一直在催促发改委相关部门拿出具体的淘汰名单未果后，也很无奈。 国家发改委工业司也公开承认，目前各地“淘汰落后”的效果并不理想。一是因为市场需求强劲，钢材价格居高不下。目前普通建筑用钢每吨利润在300—500元，普通板材在1000—1200元，因此小企业仍有利可图；二是为避免被淘汰，由地方经贸委、发改委批准或企业自主对落后产能的改扩建现象比较普遍。 不得不说，在现有调控政策难见成效的背景下，中国抑制不住的钢铁产能增长和钢铁出口目的国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正在把2007年的中国钢铁出口贸易推向危险境地。前车之鉴是，市场化程度和国际竞争能力都相对更高的纺织品在经历了过去几年“拉锯式”的贸易战后元气大伤，在四处受限的国际市场上尚在艰难生存，受惯了国家产业政策倾斜的国有钢铁企业如何在不具优势的国际市场上迎接即将到来的贸易大战——这不得不让人担忧。未来一年如若真正发生贸易争端，将是中国钢铁业不能承受之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