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深化太阳能和风能领域的精耕细作,中国的风险投资商们已经看到更多清洁能源投资机会
记者 罗燕
2004年底,青云创投的总经理叶东陷入了一个迷惘期。在硅谷闯荡了10年后,2001年他回到国内,决心创立一家本土知名投资品牌。为了找到一个投资竞争尚不激烈、但能在5年之内崛起的大市场,他在进行了大量研究之后放弃了网络科技领域,选择进入几乎无人履足的绿色科技投资。 一个本能判断是,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同时,势必隐藏着巨大的污染和资源隐忧,还有比这更明确也更巨大的商业机会吗? 但3年过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于乐观了。第一期基金规模并不大,而这1300万美元都被投入到尚处于种子期的项目中,一时见不到回报。而当他着手于募集二期基金,却进展艰难。当LP们问他,中国清洁能源行业的企业大多依赖于政策而发展,此外他们还有什么竞争优势或独特的商业模式?叶东说不出答案。 这个瓶颈时刻甚至导致了2005年中,叶东看到了晶体硅太阳电池厂商无锡尚德,囊中羞涩的青云创投却无从投资。 这段时间里,叶东几乎每天都在问自己,中国的环保投资还未达到增长的临界点,青云创投是否走早了一步,会成为这个行业发展的先驱?是不是应该放弃这个方向另寻他路?直到今天,他还会多少带有自嘲意味地让别人看看自己毛发稀疏的头顶,说这就是这两年里的变化。 到了2008年初,当叶东与《环球企业家》坐下来面谈时,他多少有些为自己的坚持而庆幸。到2005年底,他用了两年多时间终于筹措到了3000万美元,一番撒播之后,他获得了江西赛维、中电光伏两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并获得了5到10倍的回报,还有另外两个项目退出。这让他几乎轻而易举地融到了青云创投的第三期基金,规模为2.5亿美元。 “我当初预计这个市场五年能发展起来,现在看来,比我预计的还早了一年”,叶东说。是的,虽然并不像互联网崛起时那样大鸣大放,但清洁能源领域在中国已经变成一个切实的商业。继无锡尚德让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施正荣成为某一阶段的中国首富之后,太阳能概念又让江西赛维、天威英利、林洋新能源等多家公司上市。而在2008年初,专注于太阳能热水器和太阳能建筑等的皇明太阳能获得高盛和鼎晖一亿美元的投资,预计即将上市。 但真正令人兴奋的是,这只是一个起点。全球气候变暖、发展中国家空气和水污染严重、石油能源在可预期的未来就将穷尽……所有这些问题都让寻找可替代性能源被列入了诸多国家和企业的议题前列。与此同时,全球化正推动着一个前所未见的“城市化”大潮。美国传奇投资者约翰·杜尔曾对本刊表示:未来50年内,全世界的城市人口将从20亿变成60亿,这相当于每年增加一座曼哈顿的进程。 这就意味着,总规模达到60000亿美元的全球能源产业将发生一场质变。几乎这一产业链上的一切业务,煤矿、油田、内燃机,甚至周边行业,如化工、塑料,乃至我们喝的水,都可能经历一场“绿色化”的过程。对此宣讲最多的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在最近一次访谈中称,绿色革命将“比工业革命更重大也更快”,而他对此作的另一个比喻是,这是“曼哈顿计划、阿波罗计划、马歇尔计划的结合体,并将其应用于全球范围”。 而对于中国,环境将成为国家崛起中最大障碍,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真相”。2006年底,《世界是平的》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在中国演讲时称,一个国家的竞争力取决于四个要素:基础设施、教育、政府和好的环境,而“中国在前三方面做得都很好,不过环境是个灾难”。这一说法在今年尤为突出:一些欧美运动员因为中国的污染情况,而将自己的奥运行程定在比赛前的最后期限,此前他们将在日本或韩国准备。也有一些跨国公司开始为中国的环境担忧。而2005年通过的《可再生能源法》规定:到2010年,可再生能源利用量占全国能源消费总量不低于5%。 另据荷兰环境评估机构统计,从2006年起中国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已经高于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炭排放国。在工业革命前,地球的大气含有百万分之280的二氧化碳——这是一个适于人类文明发展的比例——而现在,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百万分之380,且在以每年百万分之2的速度提升。二氧化碳导致了全球变暖,而当大气中含有的二氧化碳达到百万分之450,未来几百年里,南北极的冰将大规模融化。即使二年级小学生也知道,我们还有不到35年时间来阻止最坏的事情发生。 可替代能源的诱惑 2007年4月,和KPCB正式达成合作的凯鹏华盈开始重新制定在华战略,借助KPCB在世界范围内对新能源的理解,凯鹏华盈也把新能源和环保明确为在华的重要方向。为此,和当初的叶东一样,凯鹏华盈团队中主要关注新能源和环保领域的汝林琪和钟晓林必须为自己先做一个转型:从专门投资TMT领域到对新能源领域形成深刻理解。 投资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并不困难:技术、商业模式和匹配的政策已经成熟,人才也已经有了足够的储备。但投资绿色科技公司需要的是对这一全新领域的从头学起,以及在一片陌生领域组织人才、探求商业模式、游说政策资源等一系列艰苦工作。 但也有颇为相似之处。接受《环球企业家》采访时,钟晓林说:“美国的VC在针对绿色科技产业投资时,会投一些很尖端的技术。而中国公司必须做到技术、生产、销售等环环齐全的时候才有生存发展的可能。所以主要还是做一些技术的大规模产业化。” 首先被提出的问题是:中国新能源领域处于怎样的发展阶段? 太阳能无疑是第一波热潮,并且仍在持续升温。2007年,随着无锡尚德和江西赛维在海外上市取得的巨大成功,有100多亿元资金投入太阳能行业的各个环节——从硅片、硅电池到太阳能的整个系统,以及太阳能的相关产品,均有多家厂商在竞争。 虽然角逐者甚众,叶东表示,随着欧洲政策对于太阳能行业发展的进一步支持,市场仍然在不断扩大。更重要的是,国内的太阳能产业多是对外出口。中国未能利用太阳能进行规模化发电的原因,在于其价格高昂,约是目前电费的10倍左右。同时,硅材料制造太阳能电池污染严重(请登录www.gemag.com.cn查看本刊2007年8月下《太阳能产业真相》)。“从产业成熟度来说,如何将太阳能目前高昂的成本降低,太阳能产业远远没有成熟”,钟晓林表示,其中蕴含着巨大创新机会。比如KPCB在美国所投资的薄膜电池,利用铜、等稀有金属代替硅材料进行太阳能电池生产,能将成本大幅度降低左右。这项技术一旦能够进行规模化生产,将把太阳能产业带到一个新的方向。 不过,更多人则因为错失了第一波太阳能企业上市的热潮,而将注意力转向风能——2007年投入中国新能源行业的资金,有240亿元投入了风电,几乎两倍于太阳能行业。尤其是以金风科技(爱股,行情,资讯)为代表的风电系统制造,成为了资本追逐的对象。“风电这个行业,做得比早期的太阳能产业还要危险,还要疯狂”,叶东表示。 与太阳能不同,风电厂受自然环境影响大、投资大、试运行时间长,短期内难以产生营收。在国内,风电厂的建设多由投标决定,能出低价的往往是不在乎是否盈利的国有电厂,对他们而言,需要满足的是国家积极发展新能源的政策。这种非商业目的导向的产业链决定,一旦国家政策有所松动,整个价值链将迅速崩盘。 相对而言,凯鹏华盈的态度更为乐观。他们判断,下一步的机会将离开风电系统制造,向上游发展,进入风电设备的关键部件,比如叶片、涡轮等将会有巨大市场。于是,在凯鹏华盈投资的公司中,便有一个是国内最大的风能叶片生产商。据称,该公司已经处于上市筹备期。一个投资项目是开发生产风电变流器。这个和电网的接口设备可以调节不稳定的风电电流和频率,使其与电网同步,从而大大提高发电效率。变流器是分布式发电系统的重要子系统,除了风电外,也应用于光伏,燃料电池等分布式发电系统。 在它们之后,什么是第三轮的热潮?“我们也在寻找,可能是新型电池,可能是氢”,钟晓林说。 在国外备受推崇的生物质能(利用动植物、微生物等有机体转化为燃料,比如秸秆制油)则需要更长时间的发展。从理论上说,中国存在大量的农田和原材料,具备更为广阔的原料来源和市场。但目前两个重要的问题尚未解决,其一为技术,其二则是原材料的收集和生成燃料的运输问题。 原青云创投投资总监、自己创建嘉禾木公司的吴勇告诉《环球企业家》,在与自己工厂相邻的生物脂发电厂中,从其他地方运送而来的燃料块成本高、纯度低,导致发电厂经济效益差。于是,大量用生物脂发电的电厂不得不又转换为使用煤进行发电。这样的后果是,原本鼓励建立生物脂发电的政策开始收紧。同时,原材料丰富的沼气等生物质能方式,因为只能供给当地使用,尚缺乏扩张的基础。 “肯定有人会解决这些问题,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怎么样来解决”,叶东仍然坚信这里“前景广阔”。 扼住资源“咽喉” 在可再生的能源中,有限的资源从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比如太阳能领域的硅料争夺。唯一的不同是,近两年来,这种资源争夺正在更具“前瞻性”。 不可忽视的是,无论是风电、太阳能或生物质能,它的发电效率并不平稳。对于需要稳定电力的电网而言,如果没有大容量储能设备输送平稳电力,并不会愿意将其接入。这种情形同样存在于只有在阳光照射时才能产生电力的太阳能、发电量小的沼气等新型能源,对于它们的长期发展,与之配套的大型储能设备都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如今,在大部分风能发电厂,储能设备大多数为铅酸电池。其中的问题在于,铅酸电池只能支撑固定的充放电次数、寿命短;最糟糕的是,处理不当时,会带来严重的铅、酸污染。 包括王观宇在内的原伦敦亚洲的管理团队从中看到了新的机会——钒电池。钒电池和铅酸电池的效用相近,相比之下,它的使用寿命较长,无污染。 和其他投资者不同,他们决定先抢占产业链的最核心部分——钒矿资源。如此一来,从最上游出发,在全国范围内收购矾矿,同时投资钒的清洁提取技术、并购钒电池生产等下游产业,掌握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受2006年9月8日商务部等六部委颁布《关于外国投资者并购境内企业的规定》的影响,伦敦亚洲这家外资PE觉得在中国的投资举步维艰,遂决定在投完已有基金之后不再继续在中国的业务,王观宇等高层便开始琢磨创立自己的投资公司。 个人在矿业方面的投资给了他们很大启示。2004年底开始个人投资矿业的王观宇表示,日渐觉得“回归上游”才是最根本之举。比如,他们成立的香港上市公司“中矿金沣”,便是主要投资于与石油密切相关的钼矿。目前,中矿金沣在全国掌握了13家钼矿。在石油产业中,石油运输管线、钻井平台、钻探等均与钼有关。随着油价高企,钼的价格也一再上扬。 从政策角度,政府也支持大型企业对分散的矿厂进行整合,避免逃漏税和安全措施薄弱的情况。而在云南等地,钼矿和铅锌矿伴生,但当地人往往只知道铅锌矿,却不了解钼矿的用途,中矿金沣便能以较低价格获得资源。 顺着这个思路,王观宇等也看到了新能源领域的契机——和新能源相关的资源投资。在掌握上游能源之后,再展开向下游并购的资本运作,打通整个产业链。比如,混合动力电动汽车的发展,锂电池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锂储量最多的地方是在青海,王观宇等专门成立了一个团队,下到这些地区,负责优质矿产的考察和并购。 无独有偶。在太阳能行业拥有无锡尚德、江西赛维等成功案例的法国NPEA首席合伙人王刚,也在山西锌业有所投资,角逐资源领域。钟晓林则正在可能代替硅材料进行太阳能电池生产的稀有金属方面进行广泛考察和研究。 “少”即是“绿” 发现可替代能源的另一端,是减少现有能源的消耗和污染排放。 2007年中,《节能减排综合性工作方案》出台,明文规定:2010年,我国万元国内生产总值能耗将由2005年的1.22吨标准煤下降到1吨标准煤以下,降低20%左右;“十一五”期间,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减少10%;全国城市污水处理率不低于70%,工业固体废物综合利用率达到60%以上。政策的推动对于固体垃圾处理、污水处理等均有重要作用。 尤其是在政府大多将污水处理厂外包之后,污水处理领域成为了投资者们青睐的一个方向。不过,生活污水处理厂虽然能带来平稳的现金流收益,但是它的技术难度不高,扩展门槛却很高——污水处理厂们根据各自优势呈地区分割态势,要想进入彼此的地盘均不容易。 能形成更大竞争力的是需要更先进技术的工业废水处理和湖泊治理,比如,风险投资商赛富所投资的阿科蔓控股公司,便是携海外先进技术进入国内,参与武汉塔子湖的水质改造等相关项目。 擅长TMT领域投资的凯鹏华盈,更看重利用网络处理方式来实施污染控制的公司。其所投资的环保监测企业,将传感器装到污染的源头上去,比如工厂的烟囱,再利用现在无线网络、互联网和精密测量等技术,实时监测排出的排污物,将这些数据提供给环保局。在钟晓林看来,这便是一个信息化的环保网络。 节能所能带来的利益则让以往不愿意在其中投入的厂商开始侧目。比如,青云创投联合西门子所投资的佩尔优公司,便能通过水蓄冷技术,帮助机场等需要使用大型中央空调的厂商,减少电力费用的消耗量。在市场中,白天和晚上用电需求的落差很大,但是电厂全天的产能相似,为了鼓励白天减少用电,对于大型电力消耗用户来说,电厂采用白天电价大大高于夜晚电价的方式。于是,针对中央空调用电,佩尔优用蓄冷的方法,后半夜电价低的时候把能量储存,电价高的时候释放出来。在这种模式当中,客户并不需要花钱建立系统,佩尔优建完之后,计算帮助客户解决的金额,进行分成。一方面合理帮助客户调配电力使用,节约成本,同时也能减轻电网压力。 也不乏有更进一步的解决方式,2007年中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的美国公司EnerNoc便是一家典型的“电力节约型企业”,它通过网络中心对商业、公共以及工业客户的电力消耗进行远距离的管理,进而节约商用建筑的电力消耗。如果能开发和EnerNoc相匹敌的技术,在耗电量极大的中国,将会带来新一轮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