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掀开“两房救助案”幕布的一角，浮现眼前的是房贷巨头在游说与反游说力量下编织的一张错综复杂的政治网络——这里有参众两院议员，当然，还有白宫的掌权者们
□记者 袁瑛
“上帝啊，3000亿美元，在自由和社会主义的选择之间，我看到美国在走向欧洲式社会主义道路。”参议员金·德明特在“国会山”的一次公开演讲中，针对国会通过的《住房救助法案》讽刺道。 此时，距离布什总统签署旨在拯救房贷巨头房利美和房贷美的《住房救助法案》已经一个多月了。当新奥尔良的飓风逐渐代替了美国人民对于这个自1933年罗斯福新政以来最大规模的楼市救助法案的关注，当他们认为深陷次贷危机的40万美国“房奴”从此就获得了挽救，在国会山，金·德明特告诉他们，不！该救助法案将有可能给更多的美国纳税人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一天，德明特的声音在国会山的议会大厅里回荡着，洪亮但却略显孤寂。在场的参议员没有人加入到他的“反两房救助”队伍中来。“房利美和房贷美在过去10年间花费了近2亿美元在各种政治选举中，我们中的很多（参议员）就是它们的受惠者，瞧，如今它们得到了回报。”德明特面对台下的参议员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德明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多少，但他认为，至少政府应该为“救助法案”加上一个修正条款，那就是——限制两房的政治游说活动，以避免他们再利用紧密的政治关系为自己创造有利的政策环境。一位前华盛顿K街的资深说客在评论“救助法案”出台时说：“当环境有利时，两房股东和高官们就能够获得丰厚的回报；但当环境逆转时，为两房‘埋单’的就是美国上千万的纳税者。” 华盛顿这条著名的K街，位于白宫北面，这条被称为“通往财富之路”的街道上云集了美国最有名的公关公司。多年以来，房利美和房贷美在这里积蓄了一批又一批说客们，从而坚持不懈地捍卫自己的金融帝国。 过去十年中，“两房”在政治游说上的花费已经位列K街之最。他们总共拿出了1.7亿美元来培养自己在白宫和国会的“同盟”——两房分别雇佣的51名和91名“说客”名单中，参议员、政治战略家等美国政界赫赫有名的人物跃然纸上。历届“两房”高官与白宫也从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无论是国会山还是白宫，他们都是“更多的房屋所有权”的积极推动者，从减少个人所得税到成立联邦房屋管理局以及成立两房，目的都是让美国人更容易获得房屋贷款。现任总统布什甚至将建设“房屋所有权社会”作为自己总统任职期间的主要口号。在审议“救助法案”时，布什和财长鲍尔森都认为，两房握有美国房贷市场总额12万亿美元中将近一半的房贷，这两个公司对于美国金融市场的回稳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从诞生之日起，房利美和房贷美就打上了“政府资助企业”的烙印，但同时却按照私营公司来运营，可以拥有自己的股东和利润。房利美成立于1930年代，成立的初衷是为了通过购买银行的抵押贷款，增加美国拥有房屋所有权的人数，因为这样一来，银行就获得了现金流，从而能够提供更多的贷款。房贷美则稍晚成立，成立的目的与房利美完全相同。 这两家房贷公司都不直接参予贷款业务，因此一开始并未被直接卷入到去年爆发的这场次贷风波中。然而，房地产市场下滑如此严重，两房在快速增多的贷款拖欠中逐渐支撑不住。由于地位特殊，比起其他金融机构来说，两房的资产储备从来就很少，面对这场危机，两房需要增加更多的现金流以保持自己不被次贷“洪水”冲走。“议会赋予两房的这种特殊待遇，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过去很多年中，这个问题被人们忽视了。”德明特无奈地说，“这个由国家一手扶持起来的巨人，如今却因为它太大了所以不能倒下，一旦倒下，美国经济也要随着垮台。”两房的批评者们一直认为，就是凭借这层特殊的政府关系，两房得以为自己营造了一个近乎“法规真空”的发展环境。因此他们也非常重视政治风险，不仅每年花费大笔金钱进行政府游说和赞助选举，同时透过捐款和资助等途径，对于慈善机构以及智囊机构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 这种行为难免碰触到“道德底线”。2006年，房贷美就曾经因为被控利用公司资源举行了近85场募捐活动——这些活动共为联邦政府筹得170万美金，而向“联邦选举委员会”缴纳了高达380万元的罚款。尽管该笔罚金是联邦选举委员会近33年历史中最大数额的罚款之一，但在公司内部流传的文件中，房贷美仅仅将其视为一场应对“政治风险管理”的演习。2007年4月，房利美前总裁弗兰克林·雷恩斯以及另两位公司高管又因涉嫌2004年的会计丑闻，而与政府达成了一项3140万美元的调解协议。 正因为如此，《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等美国媒体呼吁“两房改革”的声音日渐高涨。《华尔街日报》的质疑是：“既然是私营公司，为什么在它不赢利的时候要拿着纳税人的钱去捐助？”同时，德明特也获得了更多地声援。《华尔街日报》写到，“一个人孤独地战斗着，他（德明特）值得我们所有的敬佩”。 然而，在一片质疑声中，“两房”依然我行我素，毫无减少游说活动的迹象。救助法案出台之后的几天，房利美的说客就又出现在了参议员多数派领袖瑞德的早餐桌上，对后者即将到来的竞选进行募捐；房利美的“头号说客”杜安·邓肯和房贷美的说客大卫·林奇则出现在众议院民主党领袖勃纳的身旁，不仅陪着后者打了一场精彩的高尔夫球，而且也塞满了后者的“荷包”。 美国大选在即，显然，“两房”的目标是下届白宫和国会山的掌舵人。房利美的前任首席执行官雷恩斯，当年正是从克林顿政府卸任部长后走马掌舵房利美的；他的前任詹姆斯·强森则是一名著名的民主党人，曾担任过2004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约翰·凯利的竞选顾问，如今则受雇于炙手可热的奥巴马，帮助后者甄选合适的副总统人选。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麦凯恩的竞选经理瑞克·戴维斯与两房也有着紧密关系，他曾是“房屋所有权联盟”的主席，这个联盟正是由两房所领导。 次贷危机的阴影不会立时散去，如何确保“救助法案”的顺利实施，并不受到更严厉的监管，这将是“两房”和下届美国总统——很可能是奥巴马——的谈判筹码。 在美国，利益集团和院外游说是得到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的认可和保护的。“孤独”的德明特注定是要失败的。不过具讽刺意味的是，德明特本人也同样是“反游说”力量的受益者。K街的两家负责“游说政府对两房进行更严格监管”的公关公司，就刚刚为德明特举行了盛大的招待会，与会者从1500到5000美元不等的捐助，主要将用于德明特等保守派议员的下届竞选经费。 瞧，游说文化已然盘根错节，深深嵌入了美国的政治肌体。即便国会参众两院和驴象两党过去几十年中不断推出各种针对院外活动的改革议案，K街繁荣依旧。美国多元主义的民主理论家恐怕没有想到，旨在确保民主和自由的利益集团政治，最终却在利益集团之间的游说和反游说中，被扭曲了珍贵的公共性和公正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