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在当今的中国内地，如果说有哪个省算得上是“黄金省”的话，毫无疑问首选广东。正由于广东经济快速发展重塑了中国经济的版图，同时给劳动者提供了更多就业机会和更高的收入，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之说不胫而走。外省劳动力蜂拥而至，推动广东常住人口在2007年末跃上9449万的高峰，仅次于河南的9869万，实际管理人口数更居全国第一。 然而近两年，广东这个“黄金省”的光彩似乎开始黯淡下来。环境污染和愈演愈烈的珠三角“民工荒”率先给广东经济投下了日益浓重的阴影，2007年末以来，珠三角出现的企业外迁、倒闭风潮又成为国内外诸多媒体纷纷报道的焦点。越来越多的广东企业感到生意难做，广东多项经济指标增长速度开始落后于全国水平，甚至在其最引以为自豪的对外经贸领域也不例外：2008年1至3月，广东省外贸进出口总值为1499.3亿美元，同比增长14.3%，比同期全国增幅（24.6%）低10.3个百分点，占全国进出口总值的26.3%；出口867.3亿美元，增长16%，比同期全国出口增幅（21.4%）低5.4个百分点，占全国出口总值的28.4%；进口632亿美元，增长12%，比同期全国进口增幅（28.6%）低16.6个百分点，占全国进口总值的23.9%。世界经济降温，导致高度依赖出口市场的广东经济遭受巨大压力，出口激励措施大幅度削减，工资、土地／房产、原料、能源等各项成本涨价，环保投入增加，利润空间压缩……所有这一切导致了商业环境的巨变，广东企业将向何处去？ 首先，广东企业和管理部门应当明白，劳动、环境、土地、资源等各项成本上升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中国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即使没有耗尽，也已经濒临耗尽。广东企业和管理部门不应抱怨工资上涨过高、过快，因为2007年广东全省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增幅虽比上年提高3个百分点，但比全国平均水平低6.3个百分点，而且已经连续第七年低于全国平均增长速度，居倒数第三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扣除物价上涨因素实际增长8.4%，也低于全省人均GDP增幅（12.9%）4.5个百分点。广东这个中国头号出口大省的企业尤其需要明白，中国经济和中国社会再也不能继续容忍以环境和资源为代价向世界提供廉价消费品的模式了。面对压力，不少企业寄希望于恢复出口退税等出口激励政策，但鉴于中国纺织和其他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巨大的生产和出口规模，某些出口商品在国际市场上的需求已经或接近饱和，在这种情况下，依靠出口激励措施无法扩大市场，只能加剧价格战，肥水外流，本质上是中国财政补贴外国消费者。所以，我国的出口企业应当接受现实。 其次，我国的企业需要努力提升自己所产出商品、服务的结构和档次，特别是发展自主创新型的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从而扩大利润空间。 第三，无论是就整个世界还是就全国而言，高收入者必然是少数，中低收入阶层构成了人口的大多数，他们有以合理价格获取消费品的权利，如果我们一味追求提升商品结构和层次，无异于放弃了这个巨大市场，从而给我们的竞争对手创造了机会，同时也放弃了我国众多非熟练劳动力的就业机会。所以，我们还需要考虑如何可持续地提供现有档次的商品，化解成本上升压力。为此，可以采取的措施包括推进技术改造以提高效率；迁移生产能力；进入出口市场的流通、品牌等高增值环节等等。 上述方面改进的空间相当可观。以技术进步而言，欧洲全自动纺纱车间万锭用工不过6人，而国内大多数棉纺织企业万锭用工都在200人左右；发达国家纺织厂接到服装厂订货指令后12小时即可提供所需面料，我国一般企业需要12天以上……提高效率空间之大，可见一斑。其实，不少企业也已经采取了上述策略，众多中小企业从珠三角内迁就是例子，迁出地和迁入地政府应当鼓励这种产业转移有序进行，并通过税收分享等方式实现双赢。 第四，我们需要看到，提高工资固然是增加了企业成本，但同时也扩大了国内消费市场规模。过度依赖外部市场的发展战略注定是不可持续的，我们的企业需要抓住契机开拓国内市场。 在调整升级之时，广东企业需要集中精力做好主业，而不应当迷失在资产市场“一夜暴富”的金钱游戏之中。在去年的股市和房地产热潮中，不少中小企业干脆关闭了公司，一心一意投身炒股、炒房，结果如何？ 对经济发展模式转型升级意义更为重要的是提高工资，特别是提高普通劳动者工资。如上所述，广东全省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增幅已经连续7年低于全国平均增长速度，这样的局面不仅将从多方面损害广东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潜力，对整个国家经济增长模式的提升也是不利的。 平均工资增幅低于全国平均水平首先是损害了广东对劳动者的吸引力。上世纪80年代，在内地人眼里，广东工资水平令人羡慕，可现在广东普通劳动者的工资水平还那么令内地人羡慕吗？珠三角“民工荒”为全国之最的事实已经对这个问题做出了答复。2007年末以来，媒体纷纷报道珠三角出现中小企业外迁、倒闭风潮，这块昔日的中小企业乐土似乎已经黯然失色，这至少部分是“民工荒”所致。
不同部门、不同行业工资增长情况的差异进一步加剧了问题的严重性。制造业是广东就业人数最多的部门，其工资相对水平和增幅却也非常落后。2006和2007年，在广东省19大行业中，制造业平均工资均居第16位，增幅分别为9.8%和11.2%，去年制造业平均工资增幅比全省城镇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增幅（12.4%）低1.2个百分点。最大的劳动群体平均工资增长乏力，对广东平均工资水平的提升、对广东在劳动者眼里的吸引力影响可想而知。 的确，广东企业可以向工资较低的中西部地区转移，以便继续支付较低的工资，并通过靠近民工输出地来解决“民工荒”。今年第一季度东、中、西部地区城镇投资分别增长22.3%、35.2%和27.7%，中部投资增幅遥遥领先，这分明是东部外向型出口企业生产能力向内地转移所致。由于此举有助于让更多的劳动者就近就业，进而有助于缓解区域发展失衡和铁路春运压力，是值得鼓励的；但是企业这样做也要付出多年积累的人际关系网络、产业配套体系损失的代价。而且，如果外迁的广东企业不肯转变他们高度依赖低工资的运作模式，迁入地工资水平提高之后他们又当如何？须知整个中国农业部门的剩余劳动力已经濒临耗尽，内地工资水平赶上今日沿海地区水平的日子不会太久远。 广东正在大力发展现代服务业和先进制造业，希望藉此实现产业升级，突破成本上升的困境。可是，越是先进制造业，越需要具有较高技能的工程师和工人，而工程师和工人的技能越高，他们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谈判能力和流动性也就越强，一个工资低增长的广东如何能吸引他们？至于发展服务业，人们务必牢记，现代服务业只能建立在现代制造业基础之上，制造业基础倘若因对劳动者吸引力衰减而削弱，现代服务业也将难以为继。 广东省平均工资水平增幅落后对整个国家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也产生了不利影响。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有效需求不足会遏制经济的持续增长。从经济增长模式转变的中长期目标来看，我们要改变经济增长过度依赖外需拉动的局面，更多依靠内需、特别是消费来拉动经济，为此，我们需要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一季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386元）同比增幅确实达到了11.5%，农村居民人均现金收入（1494元）同比增幅更高达18.5%，全国城镇新增就业人数也达到了303万人，完成全年新增就业1000万人目标的30.3%；但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2.5555万亿元）同比增幅只有20.6%，虽比上年同期加快5.7个百分点，却比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2.1845万亿元）同比增幅（24.6%）低4个百分点。投资增长快于消费增长，最终结果要么是加剧产能过剩，要么是推动出口、顺差继续高增长，亦即加剧宏观经济外部失衡和通货膨胀压力，或是兼而有之。 扭转广东平均工资增幅落后的局面已经迫在眉睫，为此，政府和社会舆论应当加强对企业的督促，特别是对外资、私营企业的督促。2007年，广东国有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为3.6396万元，增长16.1%；城镇集体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为1.6328万元，增长12.5%；其他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为2.6215万元，增长10.2%；非国有企业、特别是包括外资和私营企业的其他单位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绝对额和增幅均明显低于国有企业。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国有经济经过前些年的大规模重组而集中到了资本和技术密集度高的行业，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非国有企业对劳动者权益保护不如国有企业。 凤凰涅槃之前先要经过烈火的焚烧，无论是一个地区还是一个行业、一家企业，要实现自我提升的飞跃，也都必须经过不乏痛苦的磨炼。对于整个珠三角、整个广东而言，在部分传统产业中小企业外迁、倒闭的同时，更多的新兴产业正在快速成长，足以弥补上述损失有余。对于企业个体而言，压力从来就是优胜劣汰的前提。在当前局面下，很多企业相当困难，但优秀企业情况也在进一步改善。2005年至今，江苏省纺织企业亏损总额不断增长，利润总额也不断上升。政府要从宏观上为产业升级等创造良好的环境，但具体企业自身当前遇到的困难究竟是新生的阵痛还是没落的开端，取决于他们自己的眼光和努力。 作者：梅新育（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副研究员，经济学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