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斯坦:中美应组建两国集团



我们有时开玩笑说,关于中国的最有意思的问题,不是中国经济发展得这么快,一年达到10%;而是中国经济为什么不发展得更快一点。

  

      撰稿·刘文越(发自华盛顿)

      当前的金融危机深刻地改变了美国和美国的金融体系,也暴露出世界经济和金融体系的弊端。改革不合理的经济金融秩序,创建适应21世纪实际的新体制,也成为许多国家和国际组织的共识。

      但对于新秩序的具体内容,各国和国际组织看法不一。世行行长佐利克认为,应该将七国集团(G7)扩大为14国集团(G14)或者更大;一些人则认为可以加强包括主要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在内的20国集团(G20)的功能,意大利则提出了X国集团(GX)的见解。

      而著名经济学家、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弗雷德·伯格斯坦(Fred Bergstan)则认为,在新秩序中,作为世界两个经济大国的美国和中国地位显著,应进一步加强关系,并超越战略经济对话等模式,组成一个两国集团(G2),举行定期首脑会晤,共同掌舵世界经济。

      伯格斯坦一直对中国予以高度关注。他最新一本著作即《中国的崛起》。他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认为,他对中国经济前景充满信心,但同时也坦率提出了中国面临的一系列严峻考验。以下是采访实录。

      金融危机或已接近谷底

      《新民周刊》:你曾说过,美国经济受益于外贸而没有陷入衰退,但最近金融市场的动荡则表明,金融危机仍在恶化,你怎么评论这场由华尔街引发的金融危机?美国经济是否真会陷入深度衰退?

      伯格斯坦:当前金融危机确实非常严重,但金融危机并不一定就会转化为经济危机。金融危机从爆发到现在,已经有1年多时间,但美国经济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陷入衰退。我认为,如果得到国会积极支持的话,美国政府制定的应对经济措施会取得成功。

      也许,我们已接近于金融危机的谷底,市场将会开始复苏,随着金融体系开始稳定,并在经济中发挥建设性作用,人们的信心也将得到恢复。假如这些都发生的话,我认为美国今年估计就不会陷入衰退。

      世界经济每年增长4%,中国就为世界经济贡献了25%的增幅。我认为中国经济将继续保持快速发展,中国的发展则是世界经济的重大推动力,并帮助美国、西欧,以及其他经济放缓地区避免陷入衰退。

      《新民周刊》:但我们也看到,受金融危机和美国经济降温影响,中国经济也面临很大冲击,在中国沿海地区许多工厂已被迫关门,你认为中国应从这场危机中吸取怎样的教训?

      伯格斯坦:我认为,当前全球金融危机和美国经济降温,并未对中国经济构成很大冲击。许多中国工厂的确关门了,但许多美国工厂也关门了,在世界其他地区,也会有工厂关门,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过程。

      中国面临的问题,是在过去几年过度依赖外贸和外贸盈余。中国的外贸盈余占到了GDP的11%甚至更多。

      不管以哪种方法计算,中国的外贸盈余都太大了,中国对外贸的依赖太大了,这是不可持续的,因为这会带来一个后果,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贸易赤字国会对中国采取贸易保护主义行为。

      更糟糕的是,中国的贸易盈余并不仅仅因为中国的竞争力——中国的竞争力是外贸盈余的最主要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人民币价值存在低估。我认为后者给中国带来30%-40%的优势,这实际上就是对中国沿海企业和工人进行补贴,这种情况在通常经济环境下是不可持续的。

因此,当人民币不可避免开始升值、美国经济放缓时,就造成许多中国工厂关门。但这是中国削减巨大贸易盈余、并开始转向内需驱动所自然和必然的调整过程。

      我认为,中国要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就必须压缩能源成本、减少空气污染,同时避免因贸易盈余过大而遭到其他国家的贸易报复。

      中国经济存在多个严峻挑战

      《新民周刊》:你对中国经济前景很乐观,那么目前中国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再过10年,20年,你认为中国会怎样?

      伯格斯坦:我认为,中国面临3-4个非常大的挑战,一是在能源和其他原材料消耗上必须适度,中国的能源消耗现在过度了,并带来了严重的污染问题。

      中国的银行体系也存在严峻问题,银行内仍有不少不良资产,而且随着外贸盈余的增加,这种不良资产状况也在增加。中国人民银行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要改变这一点,就必须在遵循经济规律的基础上放贷。

      中国在可持续发展上也存在问题,因为其巨大的外贸盈余和低估的人民币币值,自然会导致针对它本身的贸易保护主义,不仅仅美国,西欧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对中国都有这样的问题。

      如果中国不解决这些问题,中国的出口,以及在参与世界经济的问题上,都会面临挑战,尤其是当前世界经济放缓情况下,对中国的这种反感将更加突出。

      不过我认为,中国目前最严峻的问题,是中国经济目前存在三种价格扭曲。一是能源价格低估,尽管近来能源价格有所提高,但由于存在能源管制,价格仍存在低估,这将导致能源的浪费。

      第二是货币价格扭曲,基准利率、贷款利率过低,考虑到通胀因素,中国目前实际上是负利率,这导致中国贷款过大,银行不良资产增加,这就造成资本的扭曲。

      第三个扭曲是汇率问题。我已经说了,人民币汇率被低估,导致中国很多资源流向了外贸领域,但这会造成中国经济的不可持续,并不可避免遭致外界的反弹。

      我们有时开玩笑说,关于中国的最有意思的问题,不是中国经济发展得这么快,一年达到10%;而是中国经济为什么不发展得更快一点。如果其他国家各方面条件都像中国一样,并有同样的储蓄率和投资规模,其增长率可能会达到15%甚至20%。

      而中国现在才增加10%,再快点吧!我认为,答案就是资本的错置,中国经济问题的关键就是价格扭曲。

      中国在发展问题上最大的挑战,就是尽快放弃对利率、外汇和能源价格的管制。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让这些价格反映经济的基本面,这样就能使中国经济在未来实现更加可持续的发展。

      中国经济将更加市场化

      《新民周刊》:那你认为中国未来10年,20年后会是怎样?

      伯格斯坦:我对中国会沿着这个方向(减少价格扭曲)发展充满信心。中国经济将变得更加市场化,劳工也将从西部农村转移到东部沿海地区。

      在我看来,中国经济每年的增长率可达到8%-10%,中国将成为一个更加繁荣、稳定的国家。问题的关键是,中国将能多快地避免在污染、能源消耗等问题上的不可持续模式,此外,中国的政策是否能在医疗、教育和收入分配问题上取得更好进展。

 毫无疑问,中国将成为一个更加富裕、繁荣的国家。但问题是,是否大多数中国人也会变得富裕?这不仅是一个经济增长的问题,也是经济增长分配的问题。政府应当采取措施关注大多数人的医疗保险和教育机会。

      《新民周刊》:美国仍拒绝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你认为美国何时会承认中国作为一个市场经济体的存在?

      伯格斯坦:务实地看,这是一个讨价还价的问题,中国是一个市场经济体,但问题是市场化到何种程度。因此,一些人可以说,中国是市场经济体,一些人可以说不是。

      一些国家已经接受中国作为市场经济体,并对中国采取相应的政策。我认为美国政府可以承认,也可以不承认。从实用主义角度看,这是一个谈判问题,美中之间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谈,其中一个就是两国间自由贸易协定问题,如果双方达成协议,这自然会使美国郑重考虑中国是不是一个市场经济体。

      美中应该组成两国集团

      《新民周刊》:中美关系被认为是21世纪世界上最重要的关系。但你也看到,中美之间也有不少分歧,尤其是在贸易领域,作为一个知名经济学家,你认为这种贸易分歧的根源是什么?中美应从这些分歧中吸取怎样的教训?

      伯格斯坦:我赞同美中两国之间的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就未来而言,我认为我们两国能不能尽力避免争论,或者当争论出现时能不能有效且合作解决,这一点非常关键。

      在贸易领域,大国之间出现争议很正常。当你知道哪个是与美国贸易争端最多的国家时,你可能会感到有些奇怪。答案是加拿大。加拿大是我们的邻国,我们两国有自由贸易协定,但我们和加拿大的贸易争端超过与其他任何国家。

      这是因为加拿大是我们最大的贸易伙伴,当贸易量很大时,你就必然会在一些贸易领域发生冲突。因此美国和中国隔一段时间发生一些贸易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我们怎样去解决这些争端?最理想的途径,是通过双边或多边相关机制来解决,这些机制根据双方相关协议制定。这样,争端就不会引发危机,并使两国陷入贸易战争。

      这也正是我为什么呼吁美中建立更高、更紧密合作层次的原因。我认为美中应组成两国集团(G2)。这是因为美国和中国现在是世界经济中两个最重要的国家,两国是世界经济增长的推动力,两国分别是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和债务国,它们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贸易盈余和贸易赤字国。假如两国希望对世界经济体系发挥影响力,它们就必须找到共同合作的途径,避免发生严重分歧。

      我认为,美中应该建立相关的体制,包括举行定期的年度高峰会谈。我们可以建立一个问题解决框架,使两国贸易变得更加开放,也推动世界更加开放。

 伯格斯坦:中美应组建两国集团
      两大因素决定美中关系不变

      《新民周刊》:大选结果即将水落石出,你怎么看下一任美国总统的对华政策?

      伯格斯坦:我认为,下任美国总统的对华政策可能跟前两位总统一样。克林顿总统和布什总统刚上台时,都大谈要在对华政策上进行重大转变,但在实践中,两人都执行了与他们此前言辞相差甚远的政策。这是因为美国的国家利益,以及中国的国际地位,这两大因素决定了我们的政策只能这样。

      我认为,对两国来说,一个很大的风险就是:我们双方可能没有认识到,我们之间的双边关系有多么重要。因此,我认为,美国和中国必须将两国关系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一个更加紧密合作的水平,我们双方应经常就双边和全球问题进行沟通,增加相互了解,并在全球经济发展问题上展开合作。

      当然,实现这一点也并不容易,美国是一个富国,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有不同的政治制度。因此,美中之间成为有效运转的两国集团并不容易。但我认为,如果不能建立一个类似的机制,两国和世界经济都可能面临一些严峻挑战。

      《新民周刊》:你曾提到去过中国十多次,那么你还记得第一次去中国的情景吗?

      伯格斯坦:我第一次访华是在20多年前。我已经为当时的改革所取得的巨大进展印象深刻。我看到的中国的发展,比我看到的任何国家的发展都更加巨大。

      也许,在中国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国非常清醒地融入到了世界经济中,并通过全球化来促进内部发展和改革。

      我的许多美国同事,经常错误地认为中国是一个封闭的经济体,对贸易进行控制,限制外来投资。我对他们说,贸易在中国经济中的比重,是美国的两倍;中国现在发展迅速,是世界上最开放的发展中国家,而且比许多工业化国家还更加开放。

      这是因为中国将融入世界作为一个重要发展战略。中国选择加入世界贸易组织,部分原因是促进中国内部改革,并由此推动中国经济发展和现代化。

      我认为这一点是非常明智的,中国融入世界大贸易战略是明智的。我也因此认为,现在正是中美合作的时机,两国应成为世界经济负责任的和广泛事务的领导者,并促使世界经济保持稳定、合作和繁荣。

     

      伯格斯坦:生于1941年,是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在美国经济界和政界有广泛影响力。1981年他创办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并担任所长至今。该研究所被认为是美国最具影响力的智库之一,旗下有许多世界知名的经济学家,美国和世界政要经常赴该研究所发表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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