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叶丽雅,李瑛 刘晓人的红鼎会所这个周末迎来4对小夫妇，大家一起相约到这位从玉石商人转型天使投资的大哥这儿串门。这几位都是杭州萧山地区的小业主，每对夫妇都掌管着一个小工厂，眼看着今年形势不好，赚钱艰难，大家干脆把厂子都关了，有好的单子接一笔，没有就四处晃悠旅行，把前几年没空走的地方都走一遍，没机会拜会的朋友都拜会一遍。 “只要不亏钱，等把这两年熬过去了，情况会有所好转的。”他们大多这么说。 一股冬天似的寒冷在每个人的齿颊间蔓延，哪怕此刻是室外温度已经有三十七八摄氏度的盛夏。新近传出的被誉为“国宝”的台州企业飞跃集团申请破产，义乌昔日“十佳青年私营企业家”、金乌集团当家人张政建拖欠数亿元债款潜逃的消息更是让每个人都噤若寒蝉。浙江省政府的领导私底下叮咛企业主们，不要轻易扩张，把手头已有的工作安排好已经很好了。 对大部分外贸出口型企业而言，2008年绝对是最近10年中最难熬的一年，各项政策的所有滞后效应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随着今年以来美国次贷危机的蔓延和劳动合同法的推行，加上人民币对内通货膨胀对外汇率持续升值、货币紧缩、原材料成本上升、劳动力成本上升、国家对环保要求的不断严厉、出口退税的下调，种种因素累积在一起，使得利润已经逐年被压薄的制造型企业们现在连销量也难保。 据海关总署统计，6月份全国实现贸易顺差213.5亿美元，比去年同期下降20.6%；外贸出口增长17%，自今年2月份之后再度跌至20%以下，据说，这个数字还有水分，据雷曼兄弟估算，6月出口增长很可能低于10%。 相比而言，这些其实都还不是最致命的。6月份央行两次提高存款准备金率共1个百分点至17.5%，这已经是今年第5次提高存款准备金率，加上去年的10次上调，步步紧逼的货币紧缩政策终于把大大小小的企业都押到了悬崖边上。 流动资金变身金融资本 刘晓人的红鼎会所里的4对小夫妇的状况目前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因为他们还有选择。更多企业身上，已经能很清晰地看到货币紧缩政策的可怕效果：据嘉兴平湖地区税务局官员透露，在这个几乎全部人口从事服装纺织外贸出口的小镇上，今年有80%的企业都处于亏损；有媒体经过调研发现，在以小商品市场闻名全球的金华义乌，有近三成企业资金链断裂；坊间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负债潜逃案例…… 但令人吃惊的是，一方面是资金短缺，从银行贷不到一分钱，但另一方面，民间游资甚至是所有手头有些闲钱的投资者却因为找到新投资方向而兴奋。 目前实业疲软，股市连跌，房市看熊，闲散资金开始将目光投向资金紧缺但又有钱可赚的企业中去了。这些多出来的钱不仅仅来源于历年积累起来的闲钱，还有相当大部分是那些眼看着今年形势不好，能退出了的小制造业主。这些人手里拿着大笔从原来企业运营中退出来的流动资本，放在银行利息低微，不如借给现在急需现金的企业，于是它们摇身一变从制造业者临时转型成为“放高利贷者”，流动资金变身为金融资本。 企业对资金的需求如此之甚，很多原来不太贷款的企业现在都争相跑去银行申请贷款，为的就是把这些银行贷款以更高利率转贷给急需钱的企业主们。“银行利率才多少，民间借贷月息3~8分属于正常，风险高时间短的过桥贷款利率，可以高达15%～20%。”这位老板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兴奋。一转手就能赚到价差，甚至可能没有什么风险。
自7月14日温州宣布放行小额贷款公司开始，拥有大量流动资金的民间企业热情高涨，包括华仪电器、正泰、华峰、赛纳等在内的数十家温州大型企业都参与了申报，担保行业内更是集体出动、抱团争抢。 这种流动资金变身金融资本的势头是对中国制造业冬天的另一种鲜活例证，但这是否可以成为趋势，是不是长久之计，很多人也感到迷茫。 原因很显然，飞跃申请破产的消息出来后，浙江省政府当场组织特别小组研究协助；而接二连三出来的消息让中央级领导启动紧急调研，2008年7月4～8日，短短5天，4位中央领导分别到江苏、上海、广东、浙江、山东5个外向型经济最发达的省市进行经济考察和调研，据说提高纺织业出口退税率的建议已经上交商务部备案。 “调研之后中央必有行动，高利贷肯定不是长久之计，金融业的牌照也不是这么容易申请到，私底下大家还是要仔细想想下一步怎么做。”一位做服装的老板跟记者感叹道。他也在申请小额信贷的牌照，想要抓住这个进军金融行业的黄金时机，为自己所谓的产业转型提供方向，但同时他也在为自己正在运行着的企业担心——因为他觉得后者依旧是他今后的立身之本。 成败产业集群 事实上，现在还能坐下来考虑如何提升自己产业层次，提高国内市场份额的企业差不多3年前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策划了，当时正是近10年来原材料成本上涨最快的一个年份，许多大企业都是在顶着每日亏损上百万元的压力开工，为的就是不想失去这个市场份额。这之后，中央领导适时提出“转变增长方式”，大家立即对此心领神会，有钱的出钱，有想法的出想法，在提高自己的产业层次上猛下功夫。 以生产低压电器闻名的正泰集团早些年已经开始转型，2005年之后，整个转型更进入了加速过程：是年，集团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上ERP项目；把精益生产推广到所有子公司；本来温州有300万外来人口，正泰的生产和检验全部人工，这之后，也因为人工检验产品存在些许不稳定因素，现在产品检验部分改为由机器人检验。7月4日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到温州考察的时候，南存辉汇报他们的最新动向是，计划和国际大型研发机构合作生产机器人以提高检验效率。现如今，正泰大桥工业园区的单位产出达到10万元/平方米，在国内同行业处于非常领先地位。而他们的产品也从原来的单个小型断路器等零星产品开始转变为成套设备、系统解决方案，在意大利、柬埔寨、非洲刚果等地方都有他们上百万的项目组开工，上半年外贸出口增长了107%，利润增长也不俗。 然而，自身的转型或许相对容易，供应链的转型就不见得这么简单，甚至当年推动整个浙江制造业发展的产业集群模式，现在开始限制企业自身的转型速度。 正泰在刚刚开始转型的时候就明白，整个柳市电器产品大抵趋同，想要提高正泰的生产效率和产品品质，必须同时培训自己的员工和供应商。在正泰生产采购部有一个20多人的小组，专门负责供应链，给他们提供质量控制、现场管理和研发支持，甚至对供应商的管理体系也提供咨询建议。除了一线的支援外，正泰还组织每月每季度的管理学习班，邀请专业咨询机构为供应商提供战略管理培训。“很多时候我们会向我们的供应商指定某种特殊材料，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配备相关设备和与之相匹配的技术才能完成加工。”正泰生产采购部总经理方鸿志表示，有时候只能用这种“强硬”的方式才能帮他们遴选供应商中比较有实力、有规模、也有创新意识的企业，慢慢淘汰一批不太符合要求的供应商，提高行业领先供应商的比例。现在正泰供应商中当地供应商占到70%～80%。 事实上，供应商“拖后腿”的不仅仅是在正泰，在整个寻求改革的制造业中你很容易发现类似的案例。 对于厨房电器生产商方太而言，今年反而未必如前几年那么轻松，因为供应商大都艰难，给他们的账期都比往年的长，但终端账期还是3个月不变。方太总经理茅忠群一直觉得10多年才扶植培养出一批能够达到他们品质要求的供应商，但供应商毕竟是体系之外的，如果方太自己跑得过快，让供应商的资金链过分紧张，或者成本压力太大，供应商还能给方太生产真正的合格产品吗？而这对立志做高端做品牌的方太来说是无法承受的风险。所以，茅忠群总是坚持方太每年30%的增长，8%的利润率，不敢要求更多，而一切想找他谈上市的投行也被其拒之门外，“上市的话，你就有成长压力、向公众汇报财务状况的压力，碰到今年的状况我们就无法解释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些依靠产业集群的企业，在升级中还要考虑整个链条的能力，除非你有能力拉起整个链条。 不能跳跃，只能爬行 中国制造的特点是一个地区往往存在着很多类似的企业，以前似乎大家之间的竞争看不出有多惨烈，但今天这种情况正在变化。至少你一旦拔了尖，就会成为别人的挖角对象，随之而来的管理问题也将层出不穷。 瓯海眼镜是温州眼镜行业的龙头企业，他们的转型源于7年前其新任总经理王风华到任。其后几年，他们从低端街货逐渐成为当地不多的几个为欧洲顶级眼镜品牌做贴牌生产的企业之一。 王风华的转型是首先从提高员工素质开始的。瓯海这些年成立了自己的职工学校，每年投入几十万元对员工进行培训，课程涵盖技术、生产、物流、财务等企业运营的方方面面。王还组织编写了业内第一本《眼镜基础知识》，从零开始给员工补行业、历史、构成、技术等课。后来还逐步编制了对企业运营及产品的各项规范进行详细量化描述的《运营手册》，以保证员工在日常工作中有明确的可执行的标准和依据。 瓯海眼镜由此拥有了本地业内最强大的品质管理队伍，但也因此成了业内“黄埔军校”。在这个大家都开始筹划转型的时代，他们的品管人员成为同行竞相挖角的目标，“我们普通的品管人员，被别人用两三倍的价钱挖走做品管经理”。这也就罢了，王觉得最有压力的是这些在他们公司并不是最顶尖的人出去后做的职位和薪酬都比他们瓯海的品管经理要高，这极大地影响了仍然留在公司员工的工作情绪。去年瓯海着手改善员工福利，投资800万元改建员工宿舍，给每个房间都装上了卫生间、热水和空调。“宿舍是公司的固定资产，总不能挖角了吧。”王风华自嘲似地笑笑。 人才挖角愈演愈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面临能力升级挑战的中国制造企业实在太缺人了。 “你说该用什么样的人才合适？”浙江焦点烟具有限公司总经理潘武有一肚子的苦水：老员工日益更见“老油条”，自己说的话、下达的指令到他们那儿总是要打折扣；花1.5万元每月聘请的做质检的员工自己是有很强的技术，但就是不能融入团队，还在员工之间形成抵触情绪；而过去一年半办公室主任就换了3个，他都想不明白公司需要的一个能营造企业文化氛围的人怎么那么难找？ 焦点烟具的主要产品是金属打火机，这个本小利薄的行业在次贷危机席卷全球的前2年已经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作为金属打火机主要原材料的锌从2006年每吨1万多元暴涨到2007年的每吨3.8万元，温州打火机厂商数量一下子从2006年的1000多家锐减到2007年的500多家，到今年，剩下连100家都不到。这样严峻的形势几乎是逼着潘武做品牌，深耕渠道，而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途径。焦点之前擅长的是作为烟酒赠品的所谓“促销机”，出厂价不过两三元，属于金属打火机中比较低端的产品。 但是做品牌对产品品质的要求跟潘武原来做的大不相同，而一旦开始做品牌，企业文化、品牌文化都是他们绕不开的坎。“我们现在只能到处挖人，不断尝试什么样的人才适合我们这样的机构。”潘武对此很是无奈，但作为一个年产值不过4000多万元的打火机厂商，他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培养储备干部。何况他现在做的品牌机，量虽然很少，但零售价已经卖到400多元，这完全是质的变化，从公司原有的团队中也很难培养出眼下需要的人才。 中国制造业的产业升级，远远不是挖几个人就能解决的。而整个企业的素质提升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焦点烟具的总经理潘武现在经常出入于各种总裁培训班，和大家交流彼此的困境和处理方法，并把手下的8个经理也一一推荐了去参加各式培训。他很快发现，无论是他还是几个经理都不该经常性地参加培训，“因为你每次参加完培训就会有很多想法想要立马去实施，但是我的团队跟上了吗，我的员工都跟上我的步伐了吗？”潘武认为自己的基础太过薄弱，最理想的状态其实是少做培训，只从老师传授的诸多管理工具中选一两个，然后发动全员，一层一层落实下来。而这样还可以节约成本。 “我们走得太快了，有时候反而会欲速则不达。”前年才开始琢磨着做品牌的焦点在去年遇到一场“劫难”。因为做品牌实在是对公司从人才到组织结构到企业文化全方位能力的考量，有时候他们只有做错才知道问题在哪里。“我们有个小册子，专门记录这两年在做品牌过程中出现的差错，都是花大价钱买的教训啊！”潘武感慨道。 事实上，瓯海眼镜的王风华也在这当中吃过不小的亏，一度曾经因为组织迅速扩张，接单过多，库存从3个月变成8～9个月，造成资金周转减缓，资金链异常紧张。最后，他给自己定了个新目标，每年新增两个大客户，多的不要，留待次年再开发。 这些企业今天都感受到了自己未来的路程将会相当漫长，他们对于“中国制造”当年的辉煌似乎已经恍若隔世，在未来他们不能跳跃，只能爬行。因为这样才能活下来，才能一步一个脚印地长大。 当然，哪怕是在这样恶劣的时候，也不见得全是坏处——因为许多工厂停产，瓯海眼镜的订单比往年多了40%，重要的是毛利和净利也水涨船高。 这或许是这些坚持下来的制造业者们，在这个“冰冷的夏天”最大的收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