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晓慧
在三十年企业发展中,马胜利被称为“企业承包第一人”,他不是第一个尝试承包制的厂长,却是最早因承包受到举国瞩目的人。回顾改革三十年,他是无法忽略的一个人物,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是改革的标志性人物”。 马胜利昔日的辉煌留在了媒体、书刊和他自己的记忆中,采访时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他对那段日子很是怀念。马胜利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躺在沙滩上”,却又不甘心“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他还梦想着“让马胜利集团重新屹立在中国大地上。”从这样的豪言壮语中,我们依稀还能感受到“企业承包第一人”当年的魄力和胆识。 马胜利已经年过七旬,《新财经》记 者电话联系采访时,有意提高了嗓门。但电话接通后发现,老马听力很好,声音沉稳而清脆。 约好后,记者随即赶往石家庄,在一片老旧居民区里,见到了着一身西装的马胜利。他告诉记者,自当年当了“厂长”以后,他就住在这里,至今已二十多年了。 许多人对马胜利的评价是:“升得快,降得也快!”马胜利本人并不认可这个说法,“很多人都说我失败了,我不承认失败。我觉得应该用客观的眼光去看问题,很多人并不了解事实就在那胡说八道。事实证明,没有改革就没有今年的奥运会,改革的成果是任何人都抹杀不掉的。”说这些话时,老马有些激动,眼圈有些发红。马胜利对自己的价值有着清晰的认识,“你今天来采访我,并不是因为我一年赚了多少钱,而是因为我是一个标志性人物。” 全国最著名的厂长 马胜利曾经创造了“一包就灵”的神话,现今依然那么敬业。记者刚刚坐定,他就拿出了一卷“马胜利”牌手纸放到记者面前,说:“我现在依然造纸,而且兼着好几个公司的顾问和总经理职务。”或许今天很少有人关心老马现在的职务,而在当年,他是全国最著名的厂长。 1984年3月,上级给石家庄造纸厂下达了当年实现17万元利润的指标,当时的造纸厂领导直推托,说完不成。马胜利是业务科长,他很了解厂里的实际情况,他在一次中层干部会上提出疑问:“咱能完成为什么不接呀?”这个疑问立即遭到了厂领导的反感:“你倒积极,那你干吧!”这话激怒了马胜利。当晚,他就赶写了一份《决心书》,并张贴在厂门口。他提出由他承包造纸厂,年底上缴利润70万元,工人工资翻番,“达不到目标,甘愿受法律制裁”。 那时候,厂长都由上级机关任命。马胜利毛遂自荐的结果是被免了职,“想当厂长,科长都给你免喽!” 马胜利不甘心,他一级一级往上找,找到了当时的市委书记。当时,国家正在酝酿出台《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国企体制改革成为那个时期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因此,市委书记非常重视马胜利的事情,为此专门组织召开了一次“答辩会”。 在答辩会上,马胜利摆出了承包措施和生产计划:他要改变产品结构和原料结构。当时有消息报道,棉花大丰收。马胜利认为棉花丰收给造纸厂翻身带来了机会,新棉花丰收,老百姓就会换新棉被,工厂可以把回收淘汰的旧被套来造纸。棉短绒大约2000多元一吨,而旧被套只有200多元一吨,成本一下子就降低九成。听完马胜利的承包演讲,评委会当场拍板,同意马胜利承包。合同规定:如果完成承包任务,超额部分马胜利提取10%;出现亏损,就地免职。 马胜利上去了,前任厂长孙文敏告病回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马胜利非常清楚,原班人马短时间内是很难被他这个“积极分子”驯服的,孤军奋战的结果不如不战,留住原来的厂长意义重大。但是,这个马胜利承包最强烈的反对者能回来吗? 于是,马胜利来了一出现代版“三顾茅庐”。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对方根本不理他。第二次,他买了东西又去,还是吃闭门羹。最后一次,马胜利终于见到了孙文敏。“我跟他说,我承包,就是冲着你能干,才想着一起干的。你不干了,我怎么承包啊?你得帮我,我离了你不成。” 马胜利的诚恳感动了孙文敏。孙文敏又回到了造纸厂,担任副厂长,主抓生产,成为马胜利的左膀右臂。 马胜利不负众望,在他推行“层层承包,责任到人”管理方法之后的第二个月,造纸厂就实现利润21万多元,比原定的全年指标17万元还多。第一年承包期满,财务统计的结果是马胜利完成利润140万元,比他的承包指标70万元翻了一番。“马承包”在全国出了名,“一包就灵”的改革神话也在全国各地广泛传播。 从“一包就灵”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马承包”出名后,许多处在困境中的国有造纸厂纷纷找上门来,要求马胜利承包。马胜利很少推托,将各地亏损的中小造纸厂来者不拒地纳入囊中。1988年,一个跨越全国20个省市、吸纳100家亏损造纸企业,中国当时最大的“中国马胜利纸业集团”正式宣告成立,年产值一度达到4亿元。 “那是我最风光的时候。”马胜利点起一根烟,轻叹了一口气,“我越干越想干。那时候,我母亲还活着,她老说我是‘人来疯’,越有人说,干得越起劲。”马胜利在全国进行了大规模的并购,有朋友提醒他适可而止,激流勇退。但是,倔强的他明确表示,“我激流勇进,就不退,越在这时候越不退。” 老马干劲十足,根本听不进朋友的忠告和提醒,他觉得改革就该这么干。 与此同时,也有人指责他个人英雄主义,他用自己的名字为集团命名,而且还在“马胜利”前面加上“中国”。对此,马胜利的解释是:“叫马胜利造纸厂,我马胜利就得对消费者负责,如果有什么问题,消费者可以直接找我。再说,我这个厂是个经济实体,不是政治组织,根本管不着我。” 横跨全国的造纸集团让马胜利风光无限,但神话很快破灭。 第二年,各地被并购的造纸厂纷纷爆出“失利”新闻。到年底,有16家造纸厂先后退出了集团,马胜利宣布停止吸收新企业,今后不再跨省经营。集团效益就此一路滑坡。1995年,轰动一时的“中国马胜利纸业集团”宣布解散,马胜利也被上级主管部门免去了石家庄造纸厂厂长职务。 对于企业因效益滑坡而解散,自己因此而被免职的说法,马胜利并不认可。“我不觉得当年的企业有什么问题,我当时的上级主管部门现在也说不清免我职的理由。当年他们对外的解释是,把我的年龄搞错了,将56岁错写成了65岁,这一错就是几十年。”马胜利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有着五十多年历史的一个老厂,说关就关了。”按照老马自己的分析,他被免职的原因是把上级领导得罪了,“免我职的局长跟我借100万元,说是局里用,我说没钱。就为这事,他们还派人查我的账,账面没问题,就把我免了。”说到这里,老马的眼圈又红了,“我那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时的退休金根本无法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开销,每天上顿白菜,下顿白菜,吃得我现在看到白菜就反胃。当时也有人建议,托托人吧。托谁去?咱又没犯法,托什么人啊。”
老马满腹怨气,后来自己建过一个小纸厂,生产“冤枉”牌卫生纸(后改成“援旺”),“六月雪”牌餐巾纸,“窦娥”牌卫生巾。没几天,有关部门就把他的仓库封了,厂子关了! “小平同志认可我的说法” 被免职后的马胜利每月只能领到135元的基本生活费。为生活所迫,在被免职的那个冬天,56岁的马胜利在街头开了一个包子铺,以此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意外的是,包子铺没开多久,却被一帮“失足青年”给“砸”了,这些人还争着抢着要给他养老。 这些“失足青年”曾经是老马的下属。马胜利集团组建时,老马将100名招工指标给了刑满释放、劳教解除人员。老马回忆说,让他作这个决定的是厂里的两名老员工。那两位老员工的儿子劳教解除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两位老人找到马胜利,给他下跪,希望能给儿子安排个活,老马当即答应。“当时,大环境都提倡社会效益。一个好的工厂不能光看它开除了多少人,处分了多少人,而要看它培养了多少人,改造了多少人,教育了多少人。如果大家都把他们推给社会,那怎么行?经济效益要和社会效益并举才行。” 老马亲自草拟了一份招工标准:第一条,刑满释放;第二条,劳动教养解除人员;第三条,因打架斗殴、小偷小摸被其他工厂开除的人;第四条,以上各类情况的人优先录用。不少“失足青年”成为这一招工标准的“受惠者”。 厂里有那么多“失足青年”,生产会不会受到影响?马胜利哈哈一笑,坚定地说:“不会。环境造就人,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据老马讲,当年的“失足青年”,如今很多人都自己开了公司,做了总经理。他指着手边成条的“中华”烟告诉记者,“这些都是他们孝敬我的。” 采访中,马胜利一直强调社会效益。“我记得,有一次和小平同志座谈,他说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问小平同志,允许的一部分人里包括我马胜利吗?小平反问我,你说呢?我说不包括,他笑了。我说要是包括的话,没几天我就富了。要是允许局长、市长先富,那富得就更快了。我们这些领导人应该是带领大家富起来,而不是带头先富。带头先富,那还不出问题?小平笑而不答,说明他是认可我的说法。” 谈及目前的社会现状,马胜利幽幽地说:“其实,中国改革到现在,依然存在三大阻力:第一是习惯势力;第二是传统观念;第三是官僚主义。河北的三鹿奶粉事件就是官僚主义的产物,光讲钱,不讲社会效益,结果是必然的。” “我想让马胜利集团重新屹立在中国大地上” 回看改革三十年,老马颇有感触:“如果没有这改革三十年,中国就没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三十年就像长江水一样,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躺在沙滩上。我现在就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但从老马的言语间,记者听得出来,他并非甘心乖乖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他曾经对媒体表示,自己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收购国内部分造纸厂再建一个集团公司,再现当年“造纸托拉斯”的辉煌。对此说法,马胜利不置可否,他笑着说:“我的确有这种想法,有这种追求,我永不言败,我一直都想让马胜利集团重新屹立在中国大地上。当然,这还仅是一个想法,未必能实现,但是我还是要努力。” 马胜利说:“我老马走到今天,问心无愧。虽然很多人认为我工作上有过失误,但是,我自己不这样认为。我也会总结我自己,但是我不会迎合别人去批判自己。我会不断地修正自己,完善自己,提高自己,现在的老马比过去更成熟、更老练。” 回望走过的风风雨雨,老马很知足,“我最大的财富是身体健康。我现在很快乐,要让自己成为快乐的人,首先要做到‘三乐’:一是助人为乐,二是知足常乐,三是自得其乐。其次,心胸要宽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态平和。” 看着眼前这个一天抽小两包烟的马胜利,的确很难看出他已年过七十,他耳聪目明,思维敏捷,不咳不喘。他指着圆桌上的碗碟告诉记者,“这是我的早饭,一碗粥,一盘酱菜,足矣。中午饭一般也就是买几个包子或者吃一碗炸酱面,这些就挺好吃,这就是口福。如果人都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那就是没有口福了。” 闲暇时,老马会上网看看新闻,甚至还在网上和别人聊聊天,“现在上网聊得少了,没意思。对牛弹琴还能催奶呢,对不熟悉的人弹琴没意思。” 老马有四个女儿,周末,四个女儿会带着孩子回家看望父母。孩子一多,难免会有矛盾,会有争执不下的时候。每到此时,马胜利都会叫孩子们围坐一圈开家庭会,指着矛盾双方,说:“我说你们得多学习了,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家是讲亲情的地方;法院也不是讲理的地方,那是讲法的地方。”老马对自己的“个人影响力”很是得意。 采访最后,马胜利感慨地说:“我这一生是值得的。不管谁说什么,我问心无愧,心安理得。柳传志、马云是成功的,但是,我保证,五十年以后,不会再有人提到他们,但是会提到马胜利。我是个标志性的人物。” “企业承包第一人”马胜利 马胜利,河北省保定市人。17岁进入石家庄造纸厂工作,从技术工人一直做到厂长。1984年因承包石家庄造纸厂以“马承包”而名闻天下,在全国掀起了“向马胜利学习”的热潮;1988年,中国马胜利造纸企业集团成立,马胜利成为100家造纸企业唯一法人代表;1995年10月被强行免职。 马胜利被公认为是中国第一个提出“打破铁饭碗、打破铁工资”的人。当年,他是当之无愧的兼并大王,谈一个小时就可以签下一个工厂的承包合同。他也是拥有20多个省市100多家企业的“一包就灵”神话的创造者,为改革初期企业扭亏为盈提供了行之有效的企业经营方式。马胜利的失误就在于承包的速度过快数量过多,超越了他管理的能力。因此,辉煌之后不久,“马承包”就不得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