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电影得了"恺撒奖",恐怕很多人都已经忘了 D.H.劳伦斯。
要不是电影得了"恺撒奖",恐怕很多人都已经忘了D.H.劳伦斯。
我膝盖上的这两本书,一本是法国加利马出版社1932年出版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这也是劳伦斯最终定稿并广为流传的版本;我年轻时读过并无动于衷的中译本,极有可能是这个版本。百分之九十九的中译本,都只能保全皮骨,毛细血管就顾不到了。另一本加利马1977年出版的《查特莱夫人和林中人》,是劳伦斯1927年写成的书稿。但1928年劳伦斯在佛罗伦萨自费出版的不是这一本,而是前一本。 促成我找出这两本书的,是帕斯卡尔·费朗新拍的电影《查特莱夫人》。法国人已经不止一次将这本书改编成电影,1955年有过一个电影版,1981年出过一个色情版。三个影像版,时间跨度50年,每部正好间隔四分之一世纪。如果以脱衣尺度为门槛,25年一个门槛,越走门槛越低:1955年不能脱,1981年脱了算色情,2006年脱可以不色而情。相比,英国人好像"害羞"得多,对自己的作家不知如何切入,至今只留下一个电视版。《查特莱夫人的情人》1960年才在英国本土第一次出非删节本,还为此打了一场官司,可见容人的程度尚不如《金瓶梅》时代的中国。而那时劳伦斯已经死了30年。他出书一年多就魂归西天,我则要等到一部电影招惹着我去找来两个版本,才明白写出这样的书的人又被迫自费出版,的确是活不长的。因为他不给自己退路。人如果被他的本性决定,注定要背离他的时代,活下去就难。借来书,我原本只想与剧本对照一下,但很快发现劳伦斯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生皱纹,尤其是第二个版本。他笔下的性,真诚到好似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不再可能说多余的话。所有的男欢女悦,都是作者切开的伤口,他追到最里面,把自己捉出来。那样抓到的"逃犯",看样子是不会老的。 看费朗的新片之前,我担心在情与性已被放大催老的今天,还有没有人能抓住劳伦斯舍命放出来的两个"逃犯"。依我看,林子里相遇的两个人都是各自世界的逃犯。女导演选择了小说的第二个版本,第一个版本线头太多,《查特莱夫人和林中人》则重心突出,就是她和猎场看守人帕金的故事。 这个仆人在前一本书里叫梅勒斯,长相和个性都与后一本里的帕金有区别。帕金是原胚,作者在1928年定稿时,不但给他换了名字,而且把他与主子阶层的距离缩小了。我们可以从两个版本的过渡,看到劳伦斯的自我折磨,他也在质疑两个"逃犯"捉住对方的可能性。矿工出身的他,从一开始就被钉在上流与下等社会的界柱上,没有被放下来的那一天。 电影摸到这一层,就把罩在劳伦斯小说身上近80年的色情外衣脱掉了,只剩下两个人彼此俘虏的过程。那是近乎驯兽的过程,占有另一颗灵魂!先要听到对方的呼唤:驯化我吧。而只有一个人可以听到:驯化了我,我才是你的。交付到对方手里的每一寸肌肤,都是驯化过程。劳伦斯写的就是这个过程。每一根手指在皮肤上的游走,都是灵魂的捕获,一寸寸地要追回去,直到两个"逃犯"无处可遁。"在他身边度过的短暂时光,让她仿佛逆流而上飞越了人类几千年的历史";而"当他的眼睛开始瞳孔放大,抛出火焰,他好像后退了几个世纪之遥"。 能让电影与原著如此贴近,多半都是被小说家捉到的人。不知80年来劳伦斯真正网罗了几个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