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鹏程
嗨!古墓被盗发,又岂止二十万座?有一就有二,我所经历者,亦不仅此一件
我在山东旅行时,忽有人拨手机给我,称我“龚董”。我一头雾水。略谈之下,才知对方乃一工人,受雇来北京郊区昌平挖土方。某日掘到一方大石,奋力挖起,却见一大窟窿,原来是一座坟穴。他们从坟里发现了一些东西,想拜托我看看。
这令我十分好奇。但更好奇的,是他们为何竟知找我。他说他们均是闽南乡下人,来此打工,在乡间影印店里见我名片,料想我能协助他们,故冒昧来询。又因畏惧事泄,且知我由台湾来,便乐得都用闽南语和我交谈,约了某日到北京大学来找我。 届时果然来见。携一布包,紧紧张张。至我屋里,描述当日挖开大石(其实就是墓碑,碑上有字,他们亦不识),地穴中竟冒出烟来。同伙皆惊。试用绳子绑了只鸡放下去,结果鸡没死,三人胆气渐壮,才持手电筒走了进去。墓道皆青砖所砌,砖方而扁。门则已堵死。墓道墙上有兽头,皆狞口而视,令人生畏。持铁锹伸入兽口中捣动,亦无他异。但乱捣一通,居然触动机关,启动了墓门。墓中有一大室,中为大棺。墓道及墓门边,均堆有瓷器若干,特带了几件来给我看看。 我看了那几件瓷盘瓷碗,不过是些粗瓷。我告诉他:一来此物不甚值钱,二则坟乃古物,若报知官府进行考古挖掘,岂不更佳?他说:“我们小乡下人,怕报官见官。”原来那大棺椁撬开后,发现死者胸挂朝珠,口含一大夜明珠。身上衣服,触手而碎,腰带上缀一玉石,胸前也有一方玉版,雕刻龙形。初发棺时,皮肤仍然完好,后来“不知为何”逐渐塌裂。死者枕下有一迭书,以长锹翻起,亦若烧灰般,应手而散。痛心呐!我边听边扼腕,却又不好打断。尸体周边,皆堆宝石,亦有一长剑,剑鞘墨绿,抽出来仍然白皙生光。 “那剑呢?”我以为他们要把剑和珠宝拿出来给我看。可是他们居然都觉得那些东西没什么,他们在意的是棺椁边十几口箱子。箱子自然也被撬开了。他们把布包打开,取出一锭锭金块来。黄澄澄的,或作元宝形,或作狮形,或为弥勒,大不盈握,入手沉重。他们说这样的“和尚头”、“狗”和“船”凡千余颗,上千斤。若我能将之运来,存放我处,脱手后再把钱分给他们。 我当然无法答应。我客座萍寄,焉能在此窝藏大笔黄金?且黄金虽说值钱,也不过就是金子的价,这批金却是古物。每锭金块底下都镌有篆文“康熙”二字,康熙时代官铸金锭的价值可比现在的市金珍贵得多了。 无奈他们对于是否为古物毫无兴趣,甚至主张把字磨了,或找地方把金子全熔了,另铸成金砖,以消除痕迹。我只能先稳住他们,勿孟浪从事。所以最终是他们决定先把金子都移出来,将古墓封存好,以后再领我去仔细研究。隔了一阵,他们又来联络,谓已将古墓黄金移至丰台,租了一小屋堆放,拉我去看。 屋内有麻袋数十袋。三人由其中捧出一尊金观音,燃了几炷香,拉着我一同跪在土尘极重的地上,约为兄弟,向观音叩了头。哈,这不像小说里的情节吗?秀才入了盗墓贼的窝里,还称兄道弟起来。我最大,他们都喊我老大,用闽南语喊,就是“大欸”! 结拜已毕,告诉我说:“观世音菩萨曾托梦告知:你是个大大的好人,所以务必要你帮忙。”我说:“这些金块看起来固然像是金的,但里面成分如何?谁又晓得它内中不是铅或铜呢?”他们道:“免惊!”拉过一个瓦斯炉,捡起一锭元宝扔在火上烧。我大惊,忙要阻止,他们说:“没关系,这么多呢!”金子一下就烧红了,他们取了钳子夹起,寻了把菜刀,敲着刀背,竟一家伙把金子切了一块下来:“哪!拜托你拿去找人验一验。”我心疼之余,捧起那元宝一角,寻路回去。乡野僻远,拦了辆拖拉机,烦他载我到大路上,才辗转得归。故事还很长,先讲至此罢!零六年七月二十一日上海科学报载:大陆文物局粗估,近二十年来大陆古墓被盗者,在二十万座以上,政府将加强打击犯罪云云。嗨!古墓被盗发,又岂止二十万座?以上所述,便是政府尚不知的案例之一。有一就有二,我所经历者,亦不仅此一件。此类经验,并非“如是我闻”,乃是亲身遭逢,跟人拜把而得。为了不让观音失了威信,我不好出面报官逮人;且乡人憨直,偶图小利,亦情有可悯。只是其无知毁了许多古物,却是令人难以释怀的。比方我问他们:“墓碑还在吗?”答云:“用怪手剁给伊碎碎碎,麦流落证据!”“啊?” 龚鹏程:学者,原台湾佛光大学校长。近年以讲座教授身份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