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巴以冲突今天被掩盖在巴勒斯坦的内斗硝烟中。组成巴勒斯坦的两块不相邻的控制区——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在短短数日形成了事实上的分治局面。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对峙,有可能演变成以色列、法塔赫、哈马斯三足鼎立格局
赵航/文
动荡的中东风云再起。不过,这次风暴中心不是在传统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之间,而是巴勒斯坦萧墙之内。 6月10日,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悍然发力,在加沙地带对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法塔赫)控制的安全部队展开进攻,经过数日的激战,将法塔赫势力赶出了加沙。至6月15日,最后近百名法塔赫官员坐船逃往毗邻的埃及,哈马斯全面掌控加沙。 与此针锋相对,法塔赫在约旦河西岸作出紧急反应,于6月16日派出武装力量占领了约旦河西岸城市中总理办公室、教育部、地方议会等由哈马斯控制的官方机构。同时,属于法塔赫的巴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宣布解除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的总理职务,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实施紧急状态。6月17日,阿巴斯委任原民族联合政府财政部长萨拉姆法耶兹担任新总理,并在约旦河西岸举行了紧急政府宣誓就职仪式。 这样,组成巴勒斯坦的两块不相邻的控制区——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在短短数日内形成了事实上的分治局面。分治局面的形成,使得国际社会原本提出的以色列国和巴勒斯坦共存的局面,有可能演变成以色列国和所谓的“法塔赫斯坦”、“哈马斯斯坦”三足鼎立格局。 风起何处? “在加沙的进攻命令究竟来自谁?这一点现在还不清楚。”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殷罡对《财经》记者说。从事件中及事后哈马斯领导人方面公开的表态来看,无论是在联合政府任总理的哈尼亚,还是流亡叙利亚的迈沙阿勒,似乎都对加沙的形势表示了担忧。6月13日,哈尼亚还与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发布联合声明,呼吁各方停止冲突,重返对话和遵守协议。 哈马斯方面明显担心事态扩大后,己方势力将被排挤出约旦河西岸,而孤悬于加沙地带。此外,他们还担心加沙局势会持续动荡。不安的来源一方面来自潜伏未走的法塔赫武装力量,另一方面,据殷罡分析,则可能来自以“润物细无声”方式悄悄渗入加沙的“基地”组织以及加沙本地的“伊斯兰圣战组织”(杰哈德)等——比哈马斯更极端的力量。这些极端力量可能会谋求在加沙的更大发展,从而蚕食哈马斯的控制地盘。最近,哈马斯在加沙下令禁止武装人员蒙面上街,似乎就是这种担心的一个反映。 在法塔赫方面,如此轻易地放弃加沙而没有下令进行全面对抗,也显得颇为蹊跷。如前所述,法塔赫只是快速地在西岸地区肃清了哈马斯控制的政治部门和机构,在加沙则态度保守,法塔赫控制的安全部队未作大规模抵抗,就从加沙中部地区的一些基地撤出。也许对阿巴斯来说,能够借这个机会将哈马斯势力清除出约旦河西岸,比在加沙与哈马斯展开争夺更符合法塔赫的利益。 旧怨新恨 自从哈马斯去年1月在巴勒斯坦立法委员会选举中出人意料地获胜后,法塔赫与哈马斯之间一直在进行权力的明争暗斗。 法塔赫先是拒绝了哈马斯共同组建联合政府的要求,随后,在哈马斯政府遭到以色列和西方国家抵制而陷入财政危机,被迫再次要求组建联合政府时,双方又就联合政府的政治纲领和强力部门领导职位等问题展开激烈争论。后来,在国际社会斡旋下,虽然勉强组建了联合政府,双方仍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从联合政府3月成立到冲突爆发,短短三个月,两派在政治权力上的竞争就发展到这样一场“准内战”程度的冲突。双方关系走向今天这样分裂的局面,可以说亦是在国际社会的意料之中。 法塔赫与哈马斯这两大巴勒斯坦政治派别历史上就有积怨。由阿拉法特领导的法塔赫曾是巴勒斯坦最大和实力最强的政治军事组织。法塔赫成立初期,曾以“革命暴力是解放家园的惟一手段”为组织宗旨,对以色列发动了一系列暴力袭击和游击战活动。但随着中东和平进程的发展,特别是1993年奥斯陆协议的签署,拉开了政治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序幕,法塔赫的政策开始逐步改变,走上以政治斗争取代暴力袭击的道路。在这一点上与哈马斯产生了根本的分歧。 哈马斯创立于1987年12月,代表了巴勒斯坦极端主义力量,拒绝承认以色列的生存权,拒绝承认巴以以前达成的和平协议,拒绝承诺放弃暴力。根据奥斯陆协议成立的巴勒斯坦自治机构,更是遭到哈马斯的坚决反对,它把取代巴民族权力机构作为自己的目标。哈马斯武装力量对以色列发动了多次自杀性爆炸攻击,被以色列和美国等西方国家宣布为恐怖组织。 哈马斯发动的袭击,曾使已故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领导的巴权力机构面临以色列及西方国家的巨大压力。阿拉法特感到哈马斯组织难以控制,影响国际社会对巴权力机构的信任,便对哈马斯采取了一系列制约措施。例如,在2001年10月以色列旅游部长泽维被暗杀后,巴权力机构宣布哈马斯的军事组织“卡桑旅”为非法组织;当年12月,巴勒斯坦安全部门又软禁了哈马斯的精神领袖亚辛;2002年6月24日,以色列军队对两起自杀性炸弹袭击事件实施报复,包围了阿拉法特的官邸。为阻止局势进一步恶化,阿拉法特再次下令安全部门软禁亚辛。法塔赫领导下的巴自治机构安全部门还对哈马斯组织进行了打击,双方的历史积怨由此产生。 但由于巴勒斯坦民间的极端情绪不断蔓延,哈马斯在屡遭打击的情况下,反而获得了巴勒斯坦人更多的同情和支持。这在2006年1月的巴勒斯坦立法会选举中达到了高潮。在选举中,哈马斯一举赢得过半议席,迫使阿巴斯不得不邀请哈马斯组成内阁。哈马斯在这次立法会选举中的胜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事后在巴勒斯坦举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多数人并非因为认同哈马斯的暴力极端主张而投他们的票;有78%在选举中支持哈马斯的人表示,希望哈马斯通过政治途径解决巴以冲突。很多选民都是由于法塔赫执政十年政绩了了、政府官员贪污腐败和任人惟亲,才放弃对他们的支持转而投向哈马斯。 在哈马斯方面,该组织在加沙地区积极投资于社会公共事业,每年约投资7000万美元建设学校、孤儿院、清真寺、医疗诊所、救济站以及体育设施,赢得了大量民心。这两点相辅相成,最终将哈马斯推上巴勒斯坦政治权力舞台。 但哈马斯的力量膨胀速度过快,力量壮大必然带来权力诉求;法塔赫虽然在阿拉法特死后影响力下降,毕竟仍是西方认为惟一可以打交道的谈判对手。哈马斯要完全掌握中东谈判的进程,就必须全面掌控巴勒斯坦权力机构政权。 另外,巴基本法规定巴民族权力机构的安全部队是惟一合法的武装,哈马斯一直不遵守这项规定,保留着自己的独立武装力量。阿巴斯曾想解除哈马斯的独立武装,但遭到哈马斯的坚决拒绝。双方的权力争夺和严重的互不信任,导致暴力冲突持续发生,在哈马斯组阁后的一年里,双方的暴力冲突至少造成160人死亡。 分裂既成事实以后 尽管国际社会对巴勒斯坦的冲突和分裂多表示批评,但从政治上看,哈马斯势力被赶出联合政府,对法塔赫来说,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殷罡认为,两股势力纠缠在一起互相掣肘,对中东和平进程和巴勒斯坦的自身发展并无裨益;而且由于哈马斯在国际社会名声不佳,拖累到巴勒斯坦权力机构的发展——哈马斯2006年大选获胜后,以色列及美国等一些西方国家对其进行抵制,断绝对政府部分的援助,哈马斯政府一度陷入财政危机。 这次法塔赫重新控制政府,中东问题有关四方(联合国、欧盟、美国、俄罗斯)都发表声明表示支持。美国方面,国务卿赖斯在6月18日宣布,美国将恢复对巴勒斯坦紧急政府的直接援助,同时恢复美巴政府间的正常交往;正在美国访问的以色列总理奥尔默特6月19日与美国总统布什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一致表示对阿巴斯及巴紧急政府的支持。以色列还表态要向巴权力机构移交在押的代扣税款。这些积极反应,为巴紧急政府处理后续事态的发展、整顿内政外交提供了良好契机。 这次新委任的紧急政府总理萨拉姆法耶兹是一个学者型政治家,曾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任职,形象清廉。他在2003年任巴政府财政部长时,曾针对巴政府腐败横行和财政超支状况大刀阔斧改革,且首先拿最高层开刀,削减了阿拉法特50%的行政经费。法耶兹与西方国家的关系很好,这次法塔赫推出他任总理,也符合美、欧等西方国家的愿望,能够更好地争取到国际社会的支持和援助。 对以色列来说,这次事变带来的是“危”还是“机”还不明朗。以色列处于加沙地带与约旦河西岸之间,两地分治后,这里颇有上演一出“三国演义”的意味。理论上,谈判方绝对数量的增多只能增加最终达成协议的难度,却也扩大了分而治之、纵横捭阖等政治权术的施展空间。 由于以色列及西方只愿同法塔赫一方打交道,在加沙的哈马斯组织可能将对以色列发动更多的暴力袭击,来捞取政治资本和增加影响力。不断升级的暴力冲突不但会摧毁中东和平进程和巴勒斯坦的建国梦,而且由于这次分裂后,哈马斯力量集中于加沙一隅,不排除最终招致以方像去年对黎巴嫩真主党那样,对其展开全面打击的可能。 中东局势真正的危险在于,纵观中东和平进程的历史,每到一份和平协议在国际社会调停下即将达成的时候,都会出现一股暴力和极端的暗流,冲垮脆弱的和平堤岸,让一切努力从头再来。这次的形势虽然没有什么和平协议出现,但哈马斯掌控加沙后能否羁勒加沙地盘上形形色色的极端势力,而不是被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暴力暗流带往与以色列全面对抗的战争边缘,仍潜藏着极大的政治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