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美国人反对还是拥护瓶装水,也不管巴黎的水吧供应怎样的“贵水”,当自来水不能保证可供直接饮用时,应理解国人消费瓶装水,哪怕那可能也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撰稿/刘洪波 《长江日报》评论员,杂文家
今年夏天,美国人在反对瓶装水。 今年夏天,巴黎正在把“喝贵水”变成时尚。 这都是从报刊上看到的。美国人指控瓶装水有耗费资源、污染环境、价格昂贵、以次充好四大罪状,呼吁抵制。而在巴黎,报道说不同类型的店铺今夏都在开水吧,掀起了一个“喝贵水”的热潮,来自世界不同地方的价格昂贵的水,供味蕾特别敏感的人“喝出当地阳光的味道”。 对这样的消息,我没有一点效法的念头,不管巴黎喝贵水,还是纽约反瓶装水,那是他们的事,而我生活在中国,我既没有得到过自来水可以直接饮用的保证,也没有“喝出当地阳光的味道”的味蕾。 看到已经有人在发出呼吁,说中国人也应该反对瓶装水。这呼吁除了让我的耳朵为之一震,不会有别的效果。我想,瓶装水是可以反对的,但还是先把我们的自来水搞到可以直接饮用,那时候再来反对也不算迟。 小时候在农村,由于烧柴困难,人们甚至很少喝开水,直接饮用河水,也没人因此得过什么病。相反,城里自来水哪怕烧熟了也会有加工留下的气味。而现在,偶尔回到故乡,河水已经发黑,乡民们家家都自行打井。这是一种新生活,世世代代没有水井的地方,开始靠水井生活了。 这样的状况,大概已有10年。这种状况,必然塑造出一种新的生活记忆。例如,我记忆中的故乡,是一个没有水井的地方,是一个河水可让人游泳、可供人饮用的地方。而一个10岁的孩子,今后回忆起故乡来,脑海里会浮现出每家一口水井,河水发黑发臭的景象,也许,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在湖汊纵横的冲积平原上,从来就需要每家打一口井,河水本来就是发黑发臭的。 工业污染不仅破坏了故乡的河流、湖泊、沟渠和港汊,制造了新的生活记忆,而且改变了人们的价值观。人们曾经因为河水发出刺鼻的怪味而愤怒和抗争,曾经去排放污水的工厂交涉,也曾经求助于政府,然而,从来没有结果,只有替代方案,作为一种“关怀”,他们被告知应该“寻找干净的水源”,那就是饮用井水。 这是多么深切的“关怀”啊,有了井水,河水不再供饮用,向河里排放污水也就不再有所顾忌了。过去,人们是关心河的。他们不会向河里倾倒垃圾,不会在河里洗农药桶。而现在,工厂在继续制造污水,居住在河边的人们也加入到了污染河流的行列。河是个什么东西呢,它的水不能饮用,不能游泳,不能生长鱼类,甚至不能灌溉田地,它只是发出臭气,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容纳各种秽物。既然如此,一切脏东西,农药瓶、废塑料、牲畜尸体、生活垃圾……没有比丢到河里更让人放心的了。 工厂不仅向故乡输送了污水,也向故乡输送了“河是纳污场所”的意识和行为方式。井水替代了河水,对故乡来说,这是一次“安全饮用水”革命,它以容忍蹂躏河流的方式进行,使工厂不再面临保护河流的压力,并且改变了故乡的人们面对水和河的态度,他们受到的伤害是多重的。水体已被污染,与水的亲缘关系已被改变,对水和河的爱护已经失去,他们的后代已不知道河水本来是什么样子。当新的一代来到世上时,河已被弃用,对于他们,生命一开始河就是最肮脏的地方,那里集纳了一切污物。 当然,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城市,人们在这里喝着自来水,除了大江大河,自然水系已被逐步掩埋,避免了自然水域散发出污染的气味,大道和小区在自然水系的尸体上生长起来,袖珍型的水景摆放在街头和社区,这都是成就。鼻子已经被驯化,没有人对自来水里的工业气味敏感,除了不时暴发的蓝藻,人们十分放心地过着有水喝的日子,并且相信自来水加工可以完全消除自然水源所受的污染。 我也看到了许多抱怨,关于污染,关于环境,关于生态,在太湖蓝藻事件中,我还看到了要居民们爱护水源,不要向水里倾倒生活垃圾的评论。然而,我几乎没有看到有人分析过人们为何变得对自然存在的水会如此厌恶,隐藏在居民行为后面的“价值输送”过程基本上被忽略了。很少有人看到,工厂不仅污染了水源,而且污染了生态伦理,正是这多重的破坏使人们不再爱惜他们的河流与湖泊。 且不管美国人反对还是拥护瓶装水,也不管巴黎的水吧供应怎样的“贵水”,我们关心的是在中国怎样方便地喝上放心水。反对瓶装水,对中国来说是奢侈的。当自来水不能保证可供直接饮用时,应理解国人消费瓶装水,哪怕那可能也只是一种心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