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人生下来送到首尔，马生下来送到济州。”民谣可能会成为对历史的追忆，但还没有人知道如何描述这座岛屿的未来
作者：何伊凡
朱索，消瘦、整洁，出生于中国大连，是个蹩脚的园丁和不错的厨子，靠这两种技能在奥地利、西班牙、法国分别混迹半年，在不需要园丁和厨子的地方，例如加勒比海的贝奎亚小岛，曾做过捕鲸船上的水手。作为一位职业漫游者，他下一个目标是索马里，但一座东九时区内的岛屿破坏了他雄心勃勃的计划，他正准备在这里申请5年居留权。 济州，韩国第一大岛，也被称为“幻想之岛”。超市售货员朱索给我拿出一叠画稿，画上记录一个浪子和一座岛的爱情。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变革的节点：向后看，是那个缠住他脚步、在漫长岁月中缓慢行进、秀美清净的济州；而向前看，它将被贴上国际自由城市的标签，突然提速，奔向一个闪着金光的扰攘方向。 石头记 “每块石头都轰轰烈烈地活着。” 这是朱索为自己画稿加的题注，济州人离不开石头，济州岛的历史是由人与石头共同写成的。 穿行在这个蚕茧形岛屿的山路上，很难分辨哪里是自然的终点，哪里是城市的起端，两者交融在一起，石头就隐藏在高大的青刚栎树和低矮的紫金牛藤下。大约25000年前，海底火山喷发，绚丽而灼热的石头四散到隆起的陆地，堆积成360座子火山，主火山崛起为韩国第一高峰，它在中国因一家餐饮连锁店而闻名，即“汉拿山”。 汉拿山最近一次火山运动在公元1002年至1007年间，迄今为止刚好沉睡了1000年，按照国际上对火山的分类，从2007年它可以被视为死火山。火山爆发后岩浆奔向大海，外部先冷却内部却依然流动，济州岛就拥有了多个熔岩隧道。2007年6月，“济州火山岛和熔岩隧道”载入了世界遗产名录。 从石头中来，到石头中去，济州人生在火山岩砌成的石头炕上，死后葬进火山岩砌成的墓穴。平时住在石头屋子里，走的是石头路，所以不穿草鞋而是结实的葛鞋，开垦农田时遍地都是石头，顺手放在田埂边就成了天然的石墙。火山岩吸水性极强，济州岛是韩国年降雨量最高的地区却从不发生水灾，雨水落地马上会渗透进去，因此有80％以上的河道都是枯竭的，也无法种植水稻。 孤悬海外，条件恶劣，济州岛原住民文化的重要部分就是“祈求”的文化，石头是岛民努力延续生命、创造永恒的见证。济州岛的保护神并非高高在上、威严肃穆，而是大腹便便，眼睛外凸，鼻子硕大扁平，头戴蒙古毡帽，显得愚直可爱，被称为“石头爷爷”。它同样用火山岩雕成，起源于生殖崇拜，无论私人住宅还是店铺门前都会摆放。农村院子内都有石头垒成的“祈祷台”，男人出海捕鱼，女人就每天一边向台上放石头一边祈祷平安。而城山日出峰为济州岛第一胜景，山顶是3万多坪的火山口，如今已成开阔草场，山脚下就是无垠大海，绿涛连着碧涛，这里也是当地居民向天空中的风、大海中的浪祈祷求福的去处。 济州人雕刻石头，石头也雕刻济州人，就像脱落的石块从不抱怨山峰，他们也从不抱怨自然和命运。有敬畏、有信仰，也就有灵魂、有尊严，济州人练出了一套独特的生存技巧。例如其方言非常“节约”——经常出海，太长的词后半部分听不清楚，往往就把尾音省略掉了。来自首尔的韩国人听济州人讲方言，与北京人听温州话的感觉差不多。 济州有“三多”，石头多、风多、女人多。女人多换言之就是寡妇多，附近海域多风浪，每年总有不少男人死于海难。而“女人多”也隐含着对济州女人精干的赞誉。岛内曾有上万名专门潜水、在近海捕捞海参、鲍鱼等海产的海女，仅用一个简单气囊辅助，以性命相搏海浪。韩半岛与日本也有很多海女，都是济州出身。而济州上个世纪中叶的一幕惨剧更奠定了女人的地位，1948年4月3日济州爆发反对旨在南朝鲜进行选举的武装起义，余波延续到1954年，三万多人被屠杀。男人们为了活命，纷纷藏进汉拿山的洞窟中，有人一直躲了近三十年，正是济州女人在这段岁月挑起了全部养家的重担。如今行走在济州街头，沿路都有背水女人像，却看不到男人的雕塑。 “三多”之外，还有“三无”，即无门、无盗、无乞丐。如今门家家户户都装了，盗虽也有，但遇到一次比中彩票机率还低，倒是乞丐仍然踪迹全无。从贝奎亚来到济州之初，朱索囊中空空，险些破了纪录。 明日世界
2006年7月1日，济州成为韩国惟一的特别自治岛，除了外交和国防安全之外，其他事务都划归当地政府管理，济州人将这一天当做节日一样庆祝。 实际上，亚洲金融危机之后，韩国政府反思开放程度不够减弱了对冲风险的能力，但又担心节奏过快无法控制，远在一隅，在经济总量中所占比例微弱的济州就成了最好的示范点。2002年韩国成立了济州国际自由城市开发中心（JDC），相对宽松的外汇金融政策在济州试验之后不久在仁川与釜山推行。作为其开放程度的一个注脚，韩国16个仅对外国人开放的合法赌场中有8个都在济州。 根据2006年通过的《济州自治道及国际自由城市法》，济州道开发将主要集中于五大核心产业领域：旅游业、教育产业、医疗服务产业、高科技产业以及第一产业。而且人员、资本、商品的流动“免”字当头，180多个国家公民可以免签证进入；外国投资者投资额度超过3千万美元时，可以享受5年内100%、两年内50%的免征法人税与所得税；另外，济州还在向韩国政府申请岛内全部商品免税化。 就在8月9日下午，一家来自中国青岛的投资控股集团悄悄拜访了JDC高层。“中国企业普遍对医疗项目兴趣浓厚”，JDC副理事长金哲熙告诉《中国企业家》，医疗项目关注的是整形者和老龄化人口的口袋，并将与旅游项目及地产项目相整合，同来自东亚其他国家的竞争者相比，这是济州岛的“独门武器”。 如同无数波涛四面涌来，夹杂着不安的兴奋开始在这个静谧的岛屿时时起伏。 济州曾被排除在韩国1970年代的经济起飞之外，主要原因是其产业结构的特殊性。济州主要依赖第一产业——农产业、畜牧产业和第三产业——观光产业和旅游业，二者相加起来占总GDP的97％左右，同期实际上引导韩国经济成长的第二产业在济州只有3%左右。民谣曰：“人生下来送到首尔，马生下来送到济州。”由于没有任何制造业，济州岛很难留住人气，尽管面积是香港的1.7倍、新加坡的3倍，但人口不过50多万。 然而造物主将苛刻与恩宠同时抛洒在这片当年的流放之地，除了鬼斧神工的景观、温暖湿润的气候、1800多种珍贵的野生植物外，还赐予了它一种冠绝韩国的水果：济州柑橘，当地俗语称“家有一棵柑橘树就足够供子女读完大学”，可见柑橘在岛民生活中的地位。 打破世外桃源的力量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它与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有关。奥运会之后，韩国人出境旅游限制逐渐取消，在此之前，由于济州与韩半岛风物、气候、习俗都大不相同，往往是本国人旅游的首选，但如今大量游客拥出境外，而济州旅游业能呈献的只有山峦、大海、空气，配套设施不足，无法吸引足够的外国游客，旅游业就此停滞不前。 1990年代中期，国外农产品涌入韩国，济州柑橘也颇受冲击，价格大跌。2007年韩美自由贸易协定签订之前济州农民曾静坐抗议。朱索的老板，一个小个子、习惯摩挲鼻梁的中年女人，就因此颇为烦恼，一方面开放程度越深超市生意越好，另一方面家里还有几百棵柑橘树，思前想后，还是放老公出去静坐，自己照常打开门做生意。 矛盾的心情在济州人之间蔓延，他们一方面欣然接受开发方案，另一方面又时刻警惕生计被侵蚀的危险。据金哲熙透露，济州发展规划中阻力最大的部分是建设大型购物中心，遭到大批本地商人强烈反对，该项目至今仍悬而未决。 更多人担心生态会受到文明的侵害，济州岛政府与JDC已经小心翼翼不去碰触这条红线，明确规定以汉拿山为中心，海拔500米以上完全不许开发，其他部分也要限制开发，毕竟在济州谋杀一棵树木或一块山石都会面对颇高的舆论风险，看看当地人与自然的距离就清楚了。济州人盖房子之前先要绿化周边环境才能动工，而大大小小景点更是很少加上斧凿痕迹。万丈窟全长13.4公里，是世界上最壮观的熔岩隧道之一，如今仅开发了1公里，所谓开发也不过是清理泥沙，加了几盏灯而已，中国游客每行至此，一进洞就发觉与国内光怪陆离的洞窟大不相同，很多人颇感无味，走不了一半就折回了。曾有韩国投资者计划在汉拿山上架设索道，消息传出后如同捅了马蜂窝，最终搁浅。因此济州群山至今不见一架缆车，如果要欣赏绝顶处的美景，对不起，只能靠双腿，即使如此，不管登山者是否需要休息，山路却要休固定年假，运气不好的话要多绕上十几公里。 “我喜欢那些仅从地图上看到过的地方，喜欢从那些地方来的客人，但我不想失去济州。”朱索的老板叩击着超市的玻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