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安麟来说,这座格莱美奖也是肯定她音乐研究的诺贝尔奖。
撰稿/刘琳(记者)
美籍华裔女钢琴家张安麟选择在上海度过她今年的最后两星期,上海川沙是她母亲的故乡。这段时间里,她除了造访东方艺术中心和上海大剧院,几乎远离音乐,只是陪伴父亲张德光——82岁的著名华裔国际政治学家,旅游、探亲访友和品尝美食。她用这种方式惜别2007年——一个对她而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丰收年——今年2月,张安麟获得第49届格莱美最佳乐器独奏奖,这是继大提琴家马友友之后第二位问鼎格莱美的华人音乐家。在上海逗留期间,张安麟接受了本刊记者的独家专访。 主流音乐传人 今年36岁的张安麟的英文名字叫Angelin,是天使的意思,这位钢琴天使看上去不像一个明星,她身材微胖,确实像画中的天使。她性格安静,微微一笑柔情似水,讲话更是轻声细语,似乎不太擅长用语言讲述自己的成功故事,当然这或许也与她出生于美国中文不太流利有关。倒是她坐在一旁的父亲常常插话,言谈中充满着自豪,“早在1985年,李斯特的传人、著名钢琴演奏家爱德华·普爱乐听了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安麟的演奏后惊叹:‘她将来不只是普通的音乐家,她将成为主流音乐的传人。’” 全球最具影响力的音乐大奖之一,素有“音乐奥斯卡”美誉的格莱美印证了爱德华的预言。这个囊括31个音乐领域包含100多个奖项的音乐盛典,每年都会吸引全球数亿乐迷的关注,是无数音乐人心中的皇冠。这些年来,华人音乐家的身影频频亮相格莱美,除了马友友、张安麟之外,作曲家谭盾、大提琴家王健、小提琴家林昭亮、指挥家汤沐海、声乐家戴玉强、台湾唱片封面设计大师萧青阳、国内歌唱家宋祖英都曾出现在提名或入围名单里,明年的悬念是郎朗,这位年轻的天才钢琴家已入围第50届格莱美最佳器乐独奏奖,与张安麟同属一个奖项。不过,很多人怀疑格莱美是否真的会把同一个奖项连续两年颁给亚裔人,因为格莱美时不时被人指责保守、排外、妄自尊大。 对于这次获奖,身边所有人都比张安麟本人更加兴奋:很少有不是出身于音乐世家的人能成为世界级古典音乐家,这使她的父母倍感骄傲,这当然也是全球华人的骄傲,而美国人张安麟战胜了另外4位欧洲入围音乐家这点,同样使美国感到欣慰。至于她所在的州和大学更是欢欣鼓舞,州长第一时间发来了贺信,克里夫兰大学更是把她当成招生广告:“请问,美国还有哪所大学有获得格莱美奖的教授吗?”克里夫兰市毗邻风景名胜区“五大湖”,风光旖旎,并拥有源远流长的古典音乐传统,被誉为“音乐之城”,克里夫兰交响乐团是美国五大交响乐团之一,现在那里又增加了一道新风景。 爱德华的预言确实惊人地准确。其实,张安麟并不仅仅以出色演奏家的身份传承古典音乐,她还是杰出的音乐教育家和研究者。 现任美国俄亥俄州克里夫兰大学钢琴系主任、终身教授的张安麟,与其他职业演奏家不同,她首先是个学者。她的音乐成就既得益于天赋,又和她长期积累的深厚的音乐研究功底密切相关,她把古典音乐当作一门学科、一个事件和一种自然现象加以研究,用电脑等现代化手段进行分析、破解,试图解开作曲家的创作动机及其魅力永存之谜,对张安麟来说,研究和教学是她的本职工作,而演奏只是其研究成果的展示。事实上,这次格莱美的获奖作品《异国鸟歌》,就是张安麟多年潜心研究的重要成果。 《异国鸟歌》是一部奇特的作品,出自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的法国作曲家奥利维·梅西安之手。梅西安是位非常专业的鸟类观察家,他在上世纪50年代用五线谱记录下来的各种鸟鸣声,张安麟用电脑声谱与真正的鸟鸣声加以对照分析后发现,两者竟然几乎完全一致。张安麟说:“在他的音乐世界里,鸟儿们都是活生生的,它们或飞行或栖息。那里的鸟鸣声不是被抽离的摹仿。”张安麟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梅西安鸟歌研究”。当梅西安的雨燕、鲱鸥、蓝岩画眉、百灵们在张安麟的钢琴上婉转鸣唱时,1万多名格莱美评委被征服了。所以,对张安麟来说,这座格莱美奖也是犒赏她音乐研究的诺贝尔奖。 张安麟的最新研究课题是困扰许多钢琴演奏者的手疾问题。由于弹奏方法或技巧运用不当,或是为了发出某种特别的声音,坚持用很别扭的手法练习演奏,不少钢琴演奏者患有手疾。张安麟希望在音乐与医学的交叉中找到防治这种职业病的方法。 无论是演奏,还是带教学生、研究课题,张安麟都有一种使命感,所以她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说:“获奖只会加重我对音乐的使命感,接下来的岁月都是我报答的时光。” 天才学生 在父亲张德光看来,张安麟从小就是一个钢琴天使。 张安麟4岁开始学琴,有一次她随父母做客朋友家,小安麟厌烦了谈兴正浓的大人们哭闹起来,于是朋友夫妻把她领进了琴室,琴声一起,小安麟停止了吵闹,这一小小表现,使得张德光尝试着发掘女儿的天赋。 “我从小就对乐器着迷,既学钢琴又学小提琴,每天得花很多时间,没人规定我练多长时间,自己觉得一段曲子练得差不多了才会停止。的确很辛苦,但爱上了就不觉得苦,而且我很清楚吃了这些苦会得到什么,音乐是我的工具,我想掌握这个工具表达自己的情感。”她说。 张安麟惊人的天赋和执著的求知欲感动过不少曾指引她的名师。张安麟曾拜师美国朱莉娅音乐学院的一名著名教授,他每小时收费150美元,这超出了当时她家的承受能力,于是跟那位教授商量,是否每次就教一刻钟。张安麟回忆说:“结果,超出一刻钟了,他还在往下教,而我就像坐在出租车上遇到堵车一样,急得不得了,尽想着钱的事。最后他上了整整三小时的课,却说你就给一小时的钱吧,不过千万别对别人说。现在我可以说了,因为他已去世了。” 张安麟当年在数百名考生中以第一名成绩考入美国印第安纳州博尔大学音乐系,取得该校音乐学士,后来又在印第安纳大学获得音乐硕士学位,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获得音乐博士学位。其间她还留学巴黎音乐学院,她的老师就是奥利维·梅西安的太太,人称“法国最懂音乐”的女人。一次,当梅西安在家中从头至尾全神贯注地听完张安麟的演奏后,对妻子说:“你有一位天才学生。” 如今,张安麟经常担任众多国际音乐赛事的评委,但她对音乐比赛的看法与众不同。“其实,我觉得音乐不是田径项目,是不能比的。比赛对一些新人来说只是冒出来的机会,如此而已,但不是公平的,第一名不一定是最好的,每个评委的口味、标准相差很大,胜者往往是妥协、平衡的结果。”作为一个教授和评委,张安麟对年轻音乐演奏者的忠告是,要创造,不要只一味模仿,要注意音乐的本质,而不是仅仅在技巧上下功夫,就像写诗,有的诗很华丽,语法都正确,却不是好诗,有些诗语法不都正确,很朴素、很天真,但非常动人,是伟大的作品。 张安麟说她非常喜欢郎朗,他的演奏充满激情,尽管他们是朋友,但郎朗喜欢叫张安麟为老师,而这位老师最爱干的事,就是带着这名超级学生在美国满大街找好吃的中餐馆。 在古典音乐领域,张安麟人如其名,就像上天派来的使者。如今这位钢琴天使拥有她需要和并不需要的一切,除了爱情,张安麟至今独身,“其实我一直在恋爱,与音乐。”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