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一号”:一场考古大片?



   现在,是到了该让“南海一号”这个已经演变成一个文化大事件、一场新闻娱乐的水下考古活动卸下重负、回归理性、回归本色的时候了。我们确实不必要一看到将考古与旅游开发联系到一起就神经紧张,认为经济行为的渗透必然会干扰到考古的正常进行。但是“南海一号”身上确实发生了不少与考古无关的事情,甚至喧宾夺主,让这个原本严肃、认真的考古活动走上了娱乐的歧途,与考古渐行渐远。

    撰稿/杨江(记者)

  20年的技术储备

  “我并不否认围绕‘南海一号’,炒作味道浓了一些。我也有感觉,媒体有点过头了,但我并不认同说打捞‘南海一号’是一种浮躁表现的指责。”广东省考古研究所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副主任崔勇说,“整整20年,我们一直在为打捞这艘船进行技术方面的储备,不敢贸然行动。”

  20年间,不是没有机会将“南海一号”打捞上来,“单从打捞技术层面,把这艘古沉船捞上来不存在任何问题,当时不到100万元就可以把这艘船捞完。但是我们没有同意,那样做,从考古的角度,损失的信息太大”。

  “南海一号”直至2003年广东省确定整体打捞方案才曝光公众,此前国家文物局一直没有对外披露,守卫“南海一号”的武警20年来也一直以“这里有炸弹”“隐瞒”周边渔民。

  不过,消息灵通的媒体自2001年考古队伍重启“南海一号”的搜寻与遗址定位工作开始就紧盯不舍。“天天跟着,给我们带来不小压力,我们要对公众有个交待的。”崔勇说。

  作为一名职业水下考古人员,他自然很希望能够避开媒体的镜头,安静地推进考古工作。“后来我们就再没通知媒体,悄悄地、低调调查,终于找到了沉船,精确定位。”

  “南海一号”水下考古人员中,崔勇是从前至后参与时间最长的一个,多次下水与“南海一号”亲密接触,“摸到船,我就放心了,还在,没有被盗。”2002年3月至5月间,水下考古队再度下水,对海底沉船进行了试探性挖掘,打捞出文物6000多件。“很精美,就是那次,我们提出建议是否可以整体打捞。”

  广东省的方案直至3年后的2006年6月,国家文物局才通过了《“南海一号”整体打捞及保护方案》。2007年4月8日,整体打捞工程正式启动。“可以说,从打捞技术到水下考古技术上,我们都已经完全具备,如果说我们浮躁,20年的等待又算什么?”崔勇反问。

  不过,基于“史上最昂贵的打捞”,以及后来强加到“南海一号”上的诸多光环和使命,却不可避免地让这艘刚刚从800多年睡梦中苏醒的沉船陷入了舆论的聒噪。

  这一次,媒体蜂拥而至,将争论一次次推向高潮。

  保护方案未出台

  争论首先围绕“南海一号”打捞的必要性,即便国家文物局和广东省文化厅到现在都承认,对于这样一艘已经在海底沉睡数百年的木质古船的保护和挖掘,国内外并没有任何成熟的经验可以借鉴,即便现在整体打捞成功,也不过意味着沉船保护和挖掘的工作“万里长征刚跨出第一步,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

  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童明康说:“这艘船到底怎么样,事实上,我们现在并不知道。”

  整体打捞方案前后论证了5次,并非所有专家都同意立即打捞,“沉船在海底已经有了一个平衡环境,现在打破平衡,压力改变,船会不会解体?水体改变,文物,比如瓷器会不会损害?太多未知问题需要解决。”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刘庆柱至今还在提醒。

  刘庆柱参加了其中一次论证,他对阳江市有关领导直言不讳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心,“也许我是杞人忧天,但杞人忧天是因为有过教训的,谨慎一点没有错。”“南海一号”在2002年出水的瓷器,由于侵入瓷器釉面的盐分结晶撑破原有的光滑釉面,已经出现了裂痕。也就是说挑战早就摆在面前。

不过,刘庆柱尴尬的是,“我们面对的都是官员,人家并不爱听”。阳江市有关领导回答他说“不捞就被盗”,刘庆柱提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建议,“既然一定要捞,那就捞吧,损失就损失一点吧,也没有办法了,但是要尽量缩短古船上岸后重新进入模拟海下水环境的时间。”

  2007年12月28日下午,装载“南海一号”沉船的沉箱在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水晶宫”就位,嘉宾尴尬地发现,博物馆,甚至连“水晶宫”的建造工程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结束,脚手架林立,博物馆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毛坯。

  这项耗资1.5亿元的工程自2005年12月28日开工,计划一年后完成,却一拖再拖,现在的消息是到2008年年中才能完工。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童明康直言不讳,此次来阳江,目的之一就是催工,而广东省文化厅副厅长景礼虎也委婉批评,如果整项工程100分,目前只完成了30分。

  童明康表态,这么大的工程,“有政府支持,钱不是问题”。国家文物局与广东省文化厅的领导们都表示,由于工程难度大,对施工方延误工期表示理解。但这并未打消外界的担心。

  按照设计,古船进入水晶宫后,将注入12米深的海水,沉箱不会马上打开,古船将继续被封存在沉箱里进行考古发掘。而中山大学生命科学院在2007年5月已经奉命对“南海一号”所处的海水环境进行研究,以期模拟出一个让古船保护尽可能万无一失的水环境方案。

  但同样尴尬的是,到目前为止,关于“南海一号”未来的考古与保护还没有一整套系统、科学的方案。课题小组的方案还停留在理论阶段,甚至省一级的论证都没开始。“南海一号”“入宫”仪式上,国家文物局有关领导接受媒体采访时还在呼吁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多学科跨学科的专家一起商讨,制订相对完善的挖掘保护和考古方案。

  “对后期考古、文保方案制定,关键的困难在于广东省丝绸之路博物馆的建设没有按期完工。目前的施工条件下,考古工作、文物保护工作都是不好进行的。”童明康说。

  舆论哗然:保护与考古的方案都没出来,如此急迫地把南海一号拉出水面,为的哪般?

  现在看来,沉箱在“水晶宫”内还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注水,这期间,每过一个小时,“水晶宫”内的喷头将向沉箱喷海水一次。

  “我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把这个时间‘缩’成了这么长。”刘庆柱很为古船担心,“简单浇水就能解决问题了?”他说,自那次论证会后,阳江方面再也没请教他,“我也懒得说,问我了,我还要研究,花了大力气去给人家开方子,人家还不采纳。”

  崔勇认为在短时间内,古船并不会因为环境改变受到破坏,“压力与空气有关,只要保证古船处于水饱和状态,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当然,从一个考古专家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古船能够尽快进入理想的保护状态,但目前的局面,并非考古专家所能左右的。

  发布会变成旅游推介会

  崔勇说,如此“破费”的考古工程,没有政府的支持是根本无法进行的,“南海一号”在南海底下多躺了20年,除了技术问题,最大的因素就是资金。此次打捞成本,官方消息是7000万元,仅临时码头就花去了1400万元,两艘打捞船,每天的租金就是80万元,如此昂贵的打捞成本引来公众另一个质疑:下此血本,值得吗?!

“世界水下考古之父”乔治·巴斯简单又意味深长地表达了他对“南海一号”的看法:“看来只要有足够的钱,无论是把人送上月球还是整体打捞起古代沉船,都不在话下。”这句话,被刘庆柱、葛剑雄等专家理解为一种委婉的批评。

  广东方面的解释是,“南海一号”考古价值远大于其经济价值,不能简单用金钱来衡量。这话首先是有道理的,“南海一号”确实是一把钥匙,对于今人研究南宋时期的陶瓷盛世、远洋贸易、海洋文明等等都开了一扇窗。这艘船上所包含的文物信息也确实无法用金钱衡量。

  不过,商品经济潮流滚动的今天,即便考古这样原本非功利的行为也难免受到经济考量模式的影响。很多人开始审视广东省、阳江市如此大动干戈的“真正动机”。

  几年前,广东就开始打“南海一号”的旅游品牌,阳江市更是急迫,2003年全国两会期间,阳江市一位领导违规“泄露”“南海一号”的信息,还招致了国家文物局的批评。

  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阳江市将“南海一号”的新闻发布会变成了旅游推介会,旅游局的有关领导唱起了主戏,积极介绍阳江市的旅游资源,而对古船的保护支支吾吾。

  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位于阳江市海陵岛十里银滩,这个100多平方公里的小岛是广东唯一一个4A级滨海旅游区,被当地誉为“东方夏威夷”,而十里银滩宛如一条银龙横卧在海陵岛上,沙白浪柔,水质洁净,被认为是难得一见的海水浴场。

  不过,眼下小岛正在经历漫长的旅游淡季,如果不是“南海一号”的打捞,小岛安静得只听得见海的声音。阳江市有关领导直言不讳,要借助“南海一号”这个世界的品牌,将阳江打造成粤西旅游龙头,要将阳江打造成一个中国乃至世界的海洋文化和休闲基地。为此,阳江市还将“南海一号”注册了600多个商标,以备后期文化、经济的开发。

  小岛居民显然很期待政府这样的未雨绸缪,从12月21日至今,每天都有数千人从阳江、广州,甚至湖南等地赶来一睹古船风采,小岛上的宾馆甚至连摩托车司机的生意都忙不过来。

  海陵岛去年的旅游人次是175万,阳江市旅游局有关人员认为,即便将来海上丝绸之路申遗没有通过,估计旅游人次也会翻倍至350万人次,将会给当地带来以亿元计的收益。

  阳江当地有人戏言:以前谁知道阳江?2007年,两件事让阳江闻名全国,一是公安部副部长率队端掉横霸阳江十年之久的黑社会,另一件就是“南海一号”。此前,海滨旅游,南方驰名的就是海南岛,“南海一号”让阳江一夜成名,已有四川旅游社报出阳江旅游条线,价格比海南岛便宜至少500元。

  阳江当地媒体报道,“南海一号”出水当天,有近万人前来参观,旅游效应初显,现在已有多家五星级酒店准备进驻海陵岛。

  “考古搭台,经济唱戏。”葛剑雄与刘庆柱都说。“阳江当初回答我打捞的理由是盗宝的压力太大,不过,你已经守卫了那么多年,怎么现在就坚持不下去了呢?你不要拿着这个名号来搞旅游。”刘庆柱说。

  不妨再等三十年!

  阳江市已经着手进行“南海一号”的文化打造,歌曲《美丽船沉》已经录制出版,在古船“进宫”当天,博物馆工地边上临时邮局的摊位被抢购“南海一号”邮票集的游客挤得水泄不通。葛剑雄呼吁,不能为了提高“南海一号”的知名度而过分炒作,把“南海一号”当成摇钱树,会害了“南海一号”。

 “我担心杜撰太多的故事,反倒将文物本身的价值抹杀。”葛剑雄说。专家们看到了太多经济开发的色彩,博物馆尚未完工的墙体上挂满了羽绒衣、温泉甚至化妆品的广告,而水晶宫的两边更是被广告充塞。这让前来参观的游客们很困惑:怎么走进了商场?

  对于“南海一号”保护的难点,国家文物局副局长童明康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最难的是如何处理好文物保护与开发利用的关系。

  阳江市计划在“水晶宫”内设置观景台以及两侧走廊,以让游客观看到水下考古的示范表演。“经济开发与考古挖掘并不矛盾,但保护文物的底线一定要恪守。”葛剑雄提醒。

  考古专家已经表示,后期保护、挖掘工作如果进展顺利,最短也要5年才能打开沉箱,因此现在游客所能看到的还只能是一只生着铁锈的巨大铁箱。这让远道而来的游客很失望:“闹了半天,只看到个铁箱子。”

  珍贵文物不可再生,发掘方法一旦出现偏差,“南海一号”的重大价值就可能大打折扣。譬如,文字类的记载,纸张航线图、工作日志、文字记录等。刘庆柱呼吁后期保护研究,应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考古手段的不断完善而推进,不能为了商业开发或急着出研究成果而草率行事,不要让在水下完好保存了800多年的古船,毁于我们的草率和浮躁。

  “我倒希望沉箱能保持20年呢,想快,一年也可以,但一旦损毁,追悔莫及。”崔勇的想法是,希望能给他足够的时间先从沉箱的局部开始挖掘,在积累了经验的基础上优化方案,进行更广范围的挖掘。

  “但公众能否有这个耐心?我怕他们会审美疲劳。我当然是希望能够等考古结束后再旅游开放,但‘南海一号’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崔勇有点无奈,“我只能尽量照顾公众的期望。”

  葛剑雄倒是对阳江市的耐心存有担心,地方政府目标直指旅游经济,先期投入巨大,据测算,博物馆运转每年的开销就要2000万元,后续发掘或会持续10年甚至更久。如此漫长的考古期事实上与政府对沉船的开发筹划有冲突。随着考古研究和发掘大面积铺开,其耗费也需丰厚的资金作为后盾。但如果对经济价值的追求受限于考古节奏,财政拨款对“南海一号”的支持动力能否持久?地方政府的迫切愿望会不会迫使考古被迫加快?

  建水晶宫前,文物部门曾专程到地中海沿岸的欧洲国家以及土耳其的沉船点进行考察,也了解了“瓦萨号”的保护方式。瑞典“瓦萨号”是17世纪波罗的海最大的一艘军舰。1628年下水10分钟就沉入海底。300多年后,瑞典科学家将“瓦萨号”整体打捞出水。由于长期浸泡,“瓦萨号”船身木材含有大量水分。为使“瓦萨号”得到最好的保护,瑞典科学家采用聚二乙醇雾剂对整个船身喷洒,动用了500个喷头,每喷射25分钟间歇20分钟,以置换木材中的水分,使船体固化、防腐。这一过程自1962年启动,到1979年才告终,整个过程达17年。直至1991年,早已成形的“瓦萨号”博物馆才正式对外开放,此时距古船出水,已整整30年过去了。

  但“南海一号”没有采用“瓦萨号”的保护经验,因为技术难度大,耗时长,且耗资巨大。

  现在有呼吁,希望各界能够对“南海一号”给予充分的耐心:等上30年又如何?

 “即便沉箱打开,游客们可能也会很失望,就是一艘木船而已,不具有观赏性,不会像‘哥德堡号’那样好看。何况观赏并不是‘南海一号’出水的本意。”葛剑雄提醒。

  为申遗造势?

  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耗资1.5亿元,是广东省建国以来在地级市中最大的一项专项资金,广东省文化厅表示,这是广东建设文化大省的一件大事。对于广东而言,“南海一号”的高调出水对广东在国内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的争夺战以及申遗极为有利。

  唐朝开始,东南沿海的几个大港口如扬州、明州宁波 、泉州、广州等,就是世界主要贸易港口,丝绸、陶瓷、布匹等货物大量进出口,繁盛程度在当时阿拉伯商人、波斯商人和欧洲商人的笔下都有记载。

  这就是“海上丝绸之路”,它与当时陆地上的“丝绸之路”共同构建了东西方文明交汇的两座桥梁,而宋朝时期发达的造船业和对外贸易,也为后来明朝的郑和下西洋奠定了基础。

 “南海一号”:一场考古大片?
  但是,时代变迁,现代历史学界和考古学界一直难以寻找到能证明海上丝绸之路确实存在的关键性实物证据。因此,“南海一号”被寄望能够解开海上丝绸之路的诸多疑团。

  对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的争夺,浙、闽、粤三地的争夺自1991年就已开始,不过,由于广东在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地位只限于史料记载,而没有实物证据,竞争中一直处于弱势。而泉州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展示了刺桐古港、南宋沉船和古代番商伊斯兰墓地等文物和遗址,并于199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登记为“海上丝绸之路”中国段的唯一城市。

  中山大学教授、“海上丝绸之路”研究开发项目组组长黄伟宗说,“要是我们有‘南海一号’,当年就不这么被动了。有了这个博物馆,就能帮广东夺回申遗的话语权。”“南海一号”因此被广东学术界认为是海上丝绸之路申遗的有力证据。

  阳江市副市长陈芝岳已经透露,广东省计划于2009年将“南海一号”和省内其他“海上丝绸之路”的遗址和文物,一起捆绑起来打包“申遗”,申遗前期准备工作已启动。

  国家文物局初定,中国将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意大利等“丝绸之路”沿线10个国家,共同将“丝绸之路”跨国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中国目前初定的48处“丝绸之路”遗址中,并不包括草原、海上部分,“南海一号”等广东“海上丝绸之路”的遗迹暂未列入,但稍后将可能以“丝绸之路”拓展项目的形式进行申报。

  2005年国家文物局曾宣布,争取5年内,将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及相关文化遗存“捆绑”申报一项世界文化遗产。“丝绸之路”中国段申遗的时间安排为:2008年9月提交初步申报文本,2009年1月提交正式申报文本,8月接受国际组织的考察。2010年会议表决。

  所以阳江市政府初步决定,要赶在2010年前提出“南海一号”的申遗。这似乎又给对打捞“南海一号”存有“为何要执意进行如此不计成本的疯狂举动”疑问的人们提供了另一个驱动力的想象空间。

  对“南海一号”和广东方面的高调,泉州博物馆馆长、海上丝绸之路专家陈健中评价:“南海一号”对海上丝绸之路申遗意义重大,但泉州、广州、宁波不应该争,应该联合申报。

 泉州的反应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也有人质疑,“南海一号”所载瓷器大多出自福建、浙江,广州能否算始发港现在下定论还过于乐观。不过,广东学术界却针锋相对发出了另一个声音,认为广州是一个集散地,各地货物运至广州再集体出海的可能性很大。

  申遗争夺战再被点燃,有广东学者甚至认为,捆绑申遗不能体现“南海一号”的价值,广东应该单独申遗。阳江本地学术界也不甘寂寞:至少,阳江当时作为一个重要的补给站,在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地位是确定了。

  这几年与考古热一并兴起的还有申遗热,每一项文物申遗成功的背后,都会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不但可以受到联合国的资助,而且申遗后地方旅游经济也会有很大的飞跃。黄山在申遗成功后,旅游收入由每年数百万元增至2亿元。

  刘庆柱的观点是,申遗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不是为了别的,不要把申遗当作要名片,利益只能是保护的副产品。“现在很难说各地重视申遗的目的就完全与申遗的文化精神一致。有些地方申遗后,保护反倒削弱了。”

  “地方政府出于本地经济发展的目的花大代价考古挖掘,建立博物馆,最后却没有带来预期回报,成为地方财政负担,这样的教训是有的!”葛剑雄说。

  新闻“嘉年华”

  媒体在此次打捞过程中扮演的角色被葛剑雄等专家斥为“过头了”。有评论,在媒体的作用下,“南海一号”的打捞成为了一场考古大片,更像是一场新闻盛宴,把大众从严肃的考古科学引向寻宝探险式的娱乐事件中去了。

  70家媒体记者见证了“南海一号”的出水,原定12月22日的出水,却因为“华天龙”的试吊意外提前出水。这让某媒体的记者急得跺脚,因为他们雇的直升机,飞行员还未到位,眼睁睁看着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在船上直播。

  阳江市文化局某领导急忙解释,这只是调试,正式出水还是22日。“沉箱露出水面这么高,不是出水是什么?这么大的考古,居然可以预演?”当天的新闻发布会,阳江市与会领导受到媒体“炮轰”,以致当地宣传部领导不得不出面“灭火”。

  出租车司机小王说,她这几天往返市区与海陵岛,客人几乎都是记者,海陵岛还从没有这么多扛着“大枪大炮”的记者。以往只有电视台邀请嘉宾到现场点评的现象也在纸质媒体中出现,不过,葛剑雄的质问是:你看到目前为止有几个严肃的考古专家出来说过话,没有!

  “目前只能说打捞成功了,事实上,在沉箱打开之前,没有看到沉船的受损状况,就说打捞成功或者说整体打捞的方式适合这艘古船,都是值得推敲的。”葛剑雄认为。而刘庆柱认为很多结论性的话应该在考古后,否则容易贻笑大方。

  此次打捞,果真看作一场考古大片,台词最多的当数地方官员、打捞工程人员甚至包括记者,唯独缺少了考古专家的声音。崔勇说,媒体过于关注,我们确实有压力,“考古专家选择低调是因为未知因素太多,再高调就是在原来活动的高调上推波助澜,专家低调是有回旋余地的。官员说多了,我们还可以纠正过来。”

  “公众应该冷静看待,当然,社会上可能不需要我这样的观点,可能需要我更激进,但我做不到,我总觉得大家要冷静。”崔勇说。

  媒体对于古船考古价值的误读则让葛剑雄感到反感。“媒体渲染南海一号所载文物价值3000亿美元,船还没有打开,就怎么得出这个数字的?即便6万至8万件瓷器目前也只能是估算而已。”文物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但是由于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不可以买卖,因此从货币角度讲也可以说是一文不值。重要的是,经济并非考古的本意,“搞得中国中了一个大彩票一样,更加引导公众用物质发现的眼光,用财富的概念去理解文物。”

 “‘南海一号’所载瓷器不过是民间批量生产的,当时的上等瓷器是要进贡的,所以船上的瓷器与故宫博物院的瓷器不可相提并论。”刘庆柱认为媒体断言“南海一号”所载瓷器“件件是国宝,所载国家一级文物数量相当于一个省级博物馆”这些都是不对的。

  报业竞争,促使媒体更趋寻找公众热点,满足甚至主动迎合公众的趣味、心理,“这样做当然能吸引眼球”,崔勇说,“但我认为,媒体应该引导公众树立正确的考古观。”

  “把‘南海一号’比作海上敦煌,水下长城,甚至与世界八大奇迹的兵马俑相提并论,都是要闹笑话的。”葛剑雄批评,“‘南海一号’是什么就是什么,考古从来都来不得半点浮夸与虚假。”

  “南海一号”先期出水的铜钱、铜镜、戒指甚至还有那两具眼镜蛇头骨,都为媒体富有创造性的想象力提供了舞台,有人大胆猜想,认为船主可能是南宋末代皇帝赵昺,为躲避元兵围剿,可能从杭州出发,经宁波,由舟山登船入海,乘的就是“南海一号”。还有媒体甚至煞有其事编绎了“南海一号”沉没“实况”,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在这场新闻盛宴中,公众眼中的“南海一号”披上金灿灿的财富外衣,渐渐驶离科学考古的码头。

  葛剑雄说,“南海一号”折射出中国的海洋文明,但不能因此就断言我们就是一个海洋大国,“在海洋文明方面,我们当然是底气不足的。”崔勇说:“确实如此,但这样说恐怕会触及那些朴素的民族情绪的人们敏感的神经。”

  广东省已经在酝酿打捞“南海二号”,这是一艘明朝古船,去年5月曾经被盗,守卫的武警经常给崔勇打电话希望早点打捞,“他们说快盯不住了”。

  中国南海海域与地中海、加勒比海并称世界“三大沉船坟墓”。媒体对于文物价值货币化的报道在崔勇看来更催化了人们对南海“猎宝”的心态,南海领域盗宝的压力确实与日俱增。“华光礁二号、碗礁一号都被盗得满目疮痍,看了很心疼。”

  “有人欢呼‘南海一号’意味着我国水下考古和沉船经济时代的号角已经吹响,这怎么可能?!”崔勇说,“我甚至可以说南海下2000艘沉船都不止,但哪些船有考古价值需要甄别。经济角度,不可能每艘船都像‘南海一号’这样整体打捞;考古角度,一艘古船就要花去考古人员数年时间,而且我们只有这么一点人手!”

  2007年12月28日“南海一号”“进宫”,当天,沙滩上彩旗飘扬,欢声笑语,持枪武警、民警里外几道防线,甚至布置了安检门,进入内场的人都必须像乘飞机那样接受严格的安检。

  两天后,记者杀了一个回马枪,再回博物馆所在沙滩,游人如织,做照相生意的小贩摆起了地摊,有村民将马牵到了博物馆前开始吆喝,还有村民在停车场收费,一次10元,“上面没同意,但博物馆在我们村的地盘,我们就要收”。

  安检设备已经撤走,竹篱笆将博物馆与外界隔开,两名武警持枪看着人群。

  微风带来了沉箱上水生动植物死后的腥臭,上方脚手架上的工人依然忙碌。

  没有了记者,没有了彩旗,没有了喧嚣。此时的“南海一号”沉睡于铁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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