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其实不妨借机做点反省,在国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据说城市中产阶层逐渐成形的情况下,关于个人卫生的观念与发达国家相比又如何呢?
撰稿/孟晖专栏作家、《读书》编辑
入冬时分,需乘飞机出差,一进机场候机楼的大门,几乎被迎面而来的一股怪气味呛倒。那气味,让人以为一下回到了上世纪80年代的火车站候车厅。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是进到了“国内到达”大厅,厅里挤满了接机的人群。 怪气味实在太强烈了,让我不得不转身出门,尽量在露天走了一程,才重新进入候机楼。一边心里奇怪,到机场来接人的人,想来都不会太穷困吧,怎么汇在一起,竟然能发出如此强烈的不洁气味呢?后来偶然和一位闺蜜谈起,闺蜜的意见真真让我跌倒。她说,她很有些相当成功的朋友,夫妻都是体面的白领或老板,住着大房,开着好车,但是会听到这些朋友抱怨其配偶不爱洗澡。“以前洗澡不勤,那是因为条件差”,我叫起来,“再说,拥有现代化装修的新居,最大的乐趣不就是可以享受现代卫生设施吗?”“并不是人人都爱洗澡。”她肯定地说。我无语了,心里还是疑惑她的说法的可信性。 不好闻的气味,我其实并不陌生。由于上班需坐地铁,在封闭的车厢里,遭遇这种气味那是难免的。最难受的是有时一位陌生人从你身边经过,结果他嘴里一股可怕的酸臭口气在你不防备间忽然扑进你的鼻息,逢到这种时候,只能自认不走运。不过,地铁的乘客来自各种背景,对于那些犹在底层努力、在为基本温饱操心的人,确实不能苛求人家的卫生状况。毕竟,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讲究卫生,都是有经济条件且有教养的阶层才能拥有的奢侈。但是,如果说真有成功的白领乃至生活稳定的城市公民不注意个人气味,这就让我不解了。 希望不要把这种现象简单归结于传统吧。在历史上,中国的有教养阶层恰恰相当注意卫生,也极端讲究个人身体与生活环境的气息美好。宋人笔记中就记载,北宋名臣蒲宗孟一天之内要洗两次脸、洗两次脚,并且隔天就洗一回澡,同时,还要用含香料的口脂、面药来保养面部,所穿的衣服经过熏香,并在身上佩带香料制品。同时代的王安石据说不爱洗脸、不爱洗澡,连他的夫人都受不了,结果被政见不同的文人们当作把柄,编排出各种生动的逸事,引为笑谈。实际上,虽然使用香水的习惯一直没有流行开来,但熏衣、佩带各种含香料的饰物,是持续了两千年的重要习俗,历代的贵族男性、士大夫男性大多由此而香气喷人。男性尚且如此,女性当然就更加讲究,从头油、胭脂到休息的床帐,都是幽芳暗发,袅袅迷人。 再说今天国人大多不注意的口气问题,其实恰恰为古人所忌讳。早在南北朝时代,就时兴将进口的鸡舌香含在口中;孙思邈《千金方》则介绍了“五香丸”的配制,其成品专用于“常含”以治“口及身臭”,制法类似的“透肌五香圆”一直流传到宋代;至明代则兴起了“香茶”,同样是用来含在口中去秽气。另外,洁齿的习俗大约在唐代出现,法门寺出土的皇室供品中有“揩齿布一百枚”,到宋代则出现了牙刷。当然,传统生活中,这种种卫生习惯仅限于在人口中占少数的社会上层。与之相比,现代社会恰恰应该是让更广大的人群得以提高生活品质,拥有干净、优雅的生存。 近代中国进入“凤凰重生”的艰难动荡岁月,旧有的生活传统戛然断裂,学自于现代西方的、崭新的生活方式还在逐步建立之中,因此,有种种的不尽完善之处,也属于正常的现象。但是,尚在重建之中的生活究竟有多少的不足,我们应有清醒的认识,并要有改进的决心。前一阵网上有则消息说,对在华外国人进行民意调查,结果一些外国女性对国人的“不够清洁”表示反感。这消息颇引发了网上的热议,各种反应都有,包括有人愤然号召:不要管外国人怎么看,咱们按自己的习惯过自己的生活!或许,我们其实不妨借机做点反省,在国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据说城市中产阶层逐渐成形的情况下,关于个人卫生的观念与发达国家相比又如何呢?身体气味所反映出的卫生状况,应该也视作文明程度的一个指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