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懈追求自己的梦想,为了出人头地不怕头破血流,某种程度上,我们很多人都是“王彩玲”。
撰稿·王倩(记者)
蒋雯丽走上复旦大学的讲台,蓝色连衣裙,黑袜黑高跟鞋,清瘦的身材和《立春》里的王彩玲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刚看完电影的大学生们发出了惊讶的欢呼,蒋雯丽颇为得意地笑了。 往丑里扮,是希望转型的美女演员们屡试不爽的绝招,但蒋雯丽在《立春》里的陌生感不只是在外貌上。看完了电影也没觉得这是蒋雯丽,这就是年过四十的她想要的角色和效果,彻底地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固有的银幕形象。 电视剧里,蒋雯丽长了一张“中国脸”,在家庭和事业中挣扎的夏晓雪,缺乏安全感而歇斯底里的林小枫,一辈子和丈夫打情骂俏的文丽,蒋雯丽一次次向我们展示了她对中国妇女的深刻理解。成功的同时,也给自己戴上了枷锁,女演员和男导演的家庭组合让外界格外操心她的家庭生活,每部婚姻戏完成后重复当众秀恩爱的经历,其实很糟,很可怕。 在电影里,蒋雯丽最经典的表演竟然是学生阶段演过的那短短几分钟的“小豆子娘”(《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妓女母亲)。在当时,“不可超越”的评价是天大的荣誉,但16年后的评价依然如此,任何一个心比天高的人都不会满足。于是看过了《立春》剧本的蒋雯丽,强烈地向丈夫顾长卫导演争取到了王彩玲一角。 可以说是徇私,但也可以说是夫妻间的理解,顾长卫清楚蒋雯丽身上的理想主义色彩,以及她对这个角色的进入程度,“她是最保险的扮演者”。 和王彩玲一样 记者:编剧李樯的剧本里设定的王彩玲和现在我们电影里看到的不太一样,她后来做了传销,成了大款,在梦想的北京,开着夏利,有了女儿,还有一条狗,偶尔想起从前,恍然如梦。你更喜欢哪一个? 蒋雯丽:李樯其实写的还是王彩玲的一无所有,她把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但她在买彩票时把孩子丢了,唯一的希望也没了。他想表达对时代的观点,加入了彩票、传销等很多时代的产物。当时我们都拍了这些,但大家觉得这样好像是故意把王彩玲往惨里整,没有意义。现在的结局,在有梦想的人看来,王彩玲依然在和世俗抗争,而不是完全的破灭。这是导演自己喜欢的结尾,也综合了很多看片人的意见。 记者:呆在小地方却不甘于平庸的命运,拼命向往大城市,《立春》的前半段好像是在说你自己的老家生活,是这样吗? 蒋雯丽:早上和上海的一个话剧导演聊天,他说他也是王彩玲。昨天在复旦大学和学生交流,他们可能经历得比较少,感受不会太深。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经历过一些生活的人,可能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也有对梦想的追想,我也曾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人都要经历这样的阶段。 记者:王彩玲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所以她想去北京,想去巴黎。你也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在老家呆着的感受和王彩玲一样吗? 蒋雯丽:表演时我感觉自己和王彩玲的心灵是契合的。我1988年考进北影,之前在老家蚌埠就天天做着将来的梦,我想过做记者、作家、翻译和律师,反正就是一定要离开蚌埠,但当时真的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能去哪儿,能干什么。高考离大学分数线差3分,但内心强烈地要离开,不管去哪儿,就去了蚌埠隔壁的怀远县读水利学校,其实那是比蚌埠还小的一个县城。毕业后回到蚌埠工作,领导开始很器重我,让我进工会什么的,但我不会巴结人,最后去了蚌埠的“西伯利亚”——到一个小厂干三班倒的工作。 记者:后来你考进了北影,去北影是准备了很久吗? 蒋雯丽:根本没有明星梦,我还说着一口蚌埠口音的普通话,就是想在普通的人生经历中尝试一下当演员。当时代表水厂参加全国城建系统文艺演出,画着大红脸蛋拿着勺子跳舞,舞台导演说我表现力很强,问我是否想上电影学校。然后我在《大众电视》上看到北影招生,根本不知道还有上戏和中戏。一个人偶然的一句话为我打开了日后的大门,爸爸正好去北京出差,我就跟着他去旅游,顺便参加考试。那时觉得即使考不上,那一天当当演员也值了。没想到最后一去不回了,在22岁(大学的最后入学年龄)时,我去了北京。 记者:很多人在大城市呆久了,又会怀念老家的安静。你呢? 蒋雯丽:如果呆在小地方也不错?我到现在都没这样觉得,那个地方留不住我,那个地方的气场也不适合我。但我姐姐就不同,她一回到老家就特别如鱼得水,回到北京就觉得被“淹没”了,到哪儿都需要坐那么长时间的车……这可能和我出来时的年龄有关,正好是闯世界的时候。 落到地上 记者:你在老家格格不入,到了北京就立刻融入那个环境了? 蒋雯丽:不是忽然间,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小时候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长大后就被推到了社会中,我一下就傻了,原来我以前一直在天上,现在落到地上了。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蒋雯丽:在水厂时很多人都说我不识人间烟火。在电影学院的时候,同学们也说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那时我想的都不是现实问题,我的状态和他们不一样。忽然有一天,结婚了,把我从空想的世界里拉到了现实中。有了孩子后,我从他的成长过程中发现,原来生命就是这么一个过程,想那么复杂没意思,也没有必要,快快乐乐就行了。但这座山是必须要攀的,只有到了山顶才发现“高处不胜寒”,还是人间烟火好。 记者:陪着孩子长大,让你走出了梦想的世界? 蒋雯丽:我观察自己的孩子,我总问他开心吗。他很奇怪,当然开心,你为什么老问我这个问题。我慢慢发现,他们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自言自语,做这个梦做那个梦。随着长大,家长和社会教育他必须要这样要那样,天性慢慢被抹杀,离自己的世界越来越远,来到大家统一认为合适的、符合做人标准的、符合社会标准的世界,那就是我们的现实世界。王彩玲就是死死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大家都觉得她是怪人,会说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孩子呢,我们允许他这样,他还不用担心这些。所以说小时候的幼稚,是可爱;长大了还幼稚,就会被认为有问题。 记者:1992年在大学里就演了《霸王别姬》,之后你没怎么露面,陪顾长卫在美国生活,然后就是在1997年出演了《牵手》中的夏晓雪,这段时间你好像正在从天上到地下的过程中,郁闷过吗? 蒋雯丽:那段时间有点像王彩玲,心比天高。大学时候就拍了《霸王别姬》等四五部电影,拍的电视剧也获得了飞天奖,自视清高吧。觉得自己很那个(厉害),但那时候不是特别有名,好的角色也不会来找你,不是特别好的角色又不太想演,就吊在那儿。真的很不舒服的一段时间,想过不做演员,做演员太被动。 记者:你现在走过了那样的阶段,如果身边有年轻的朋友正好是王彩玲式的人,你会给她什么建议呢? 蒋雯丽:我还没有完全走过,我觉得我的艺术生命刚刚开始。你们可能觉得好笑,但我现在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昨天和大学生见面,最后有一句话我没来得及说,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做自己,才是最难的,人最终极的目标就是做回自己。我还在追求这个,而王彩玲也是在追求这个。 定型少妇 记者:很多女演员都扮丑来转型和提升自己。表演的时候,形似和神似,哪个更重要? 蒋雯丽:神似,但通过外在改变,可以达到人物内心。当初我演《霸王别姬》时还是个学生,怎么看都是挺正统的人,不像社会底层的妓女。化妆师也总把我朝漂亮里画,陈凯歌导演就坐在我们后面摇头,一直不满意。十几遍化过去,忽然把我的粗眉毛变成了柳叶眉,厚嘴唇变成了樱桃小口,我一睁眼就笑了,找到了30年代人的那种感觉。 记者:演王彩玲,必须要丑得那么极至吗? 蒋雯丽:王彩玲臃肿,其貌不扬甚至有点丑陋,但又觉得内心了不起,我要找到这样的状态。胖了30斤之后,我的心理状态和以前漂亮时是完全不同的。我也是王彩玲啊,有自己的梦想。虽然我演过很多戏,但还没遇到过特别满意的、让我演得淋漓尽致的角色。我特别想能彻底改变,这个角色应该会让观众有这个感觉。不知道是我演的,可能看完也不会知道;知道是我演的,看电影时也会把我忘记了。这是我做演员的梦想,实现了,没有遗憾了,很高兴。 记者:那你还有梦想吗? 蒋雯丽:我特别想演一回喜剧。我说过排戏像“过家家”,但总是重复一种游戏,没劲。喜剧对演员来说也是挑战,可以把自己放下来。 记者:你的每部婚姻和家庭戏都被认为是中国社会当时的写实,有媒体评价你说是“中国脸”,恨不得什么婚姻和家庭矛盾都拿来问问你,这样的滋味如何? 蒋雯丽:很可怕的,也是很糟糕的事情。不过观众们还是喜欢看和自己生活接近的,再说我的年龄段也决定了我接戏的范围,现实题材可能比较多一些。我喜欢那些触动我的,或多或少能在我内心留下点什么的角色,现实题材比较能实现这个。 记者:夏晓雪是你说的这种好角色吗?蒋雯丽:是好角色。就像《立春》,一看到就觉得自己等待已久,但这样的角色可遇不可求。当时遇到夏晓雪,本能地感到那就是我,是我要的角色,那么的亲切,我根本不需要去演。之前接的角色都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忍辱负重,无怨无悔,这是传统上对中国女性的界定,但我觉得不真实,我们身边这样的女性很少,谁有这么高的境界?像我妈妈那辈的女性,他们是很传统,但他们付出的时候也会抱怨,他们得不到的时候也会不满足。夏晓雪就是普通人,活生生的现实中的人,而不是大家臆想中的中国女性。那种“集中国传统美德于一身的女性”,是男人世界对女性的幻想,他们并没有真正体谅和考察女性内心的需求和愿望,作为女性我觉得那样的女人太不真实了。 记者:你才20出头时就被认为是演少妇的类型,当时可能让你错过了很多好角色,但现在看来反而让你省去了女演员必经的转型,成为这一档角色的绝对之选。 蒋雯丽:他们都说我没有少女时代。陈凯歌在拍《霸王别姬》之前,还拍过《边走边唱》,找我试戏,但大家都觉得我比较像少妇,没有少女的感觉,后来同班的许晴演了那个角色。等到他拍《霸王别姬》了,需要“小豆子妈”这个少妇角色时,就找到我了。 记者:你很会熬,没成名时熬得住,成名后也不贪,但不是所有的女演员都经得起时间的“熬”。 蒋雯丽:我去北京前在工厂里干了5年,心态上和一些没经历过这些的人不太一样。而且我20多岁就结婚了,有些演员30多岁还没成家,嫁不出去就会很焦虑,再想到要生孩子,可是年龄越来越大,压力感和危机感更大更强。我早早把自己落实了,孩子也生了,如果没有这些,压力肯定也挺大的。压力其实还是自己给自己造成的。(感谢SMG《名人讲堂》栏目对此文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