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田

吃饺子的人也擅包饺子,跟同道朋友谈到饺子不免兴奋,我认为最好吃的饺子不过白菜猪肉与茴香猪肉。因为古云:百菜白菜最香,诸肉猪肉最美。白菜猪肉联袂可吃数千年而气韵不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再说茴香,想当年,3毛就可得一大把,毛茸茸跟金鱼草有点像。那气味不可形容,如果非要形容,则比香菜含蓄,又比西洋菜奔放。用它拌在猪肉馅里下酸汤饺子,一次可以呼噜噜吃下一大碗。 我姥姥是个吃方面刁钻的人,春日周末就会驱使我们几个小孩到很远的厂区和农郊交界,去给她挖一种唤作“马齿菜”的野菜。常常是挖到日头西沉,小篮子里也不见半筐。马齿菜叶子短小肥嫩,茎多汁,加在面糊里可烙薄饼,一咬开就有股嫩叶的清香,一小篮的周末光阴只够姥姥吃一顿,而我们要挖一下午不可以去玩,私心里觉得她好像压迫人参娃娃的黑山老妖。去年过南昌,无意在一个吃野味的大排档又见到这种肥肥短短的野菜,当即有午夜梦回之惑。想我少小离家漂泊十年在外,总以为自己无根亦无情,却难逃一锅野菜薄饼的招魂经幡。此后常梦到姥姥,再想被她驱使也不可得。 南方的朋友,提到一种叫做“珍珠菜”的野菜,她说不清这菜如何跟“珍珠”扯上关系。只记得幼时在家里要妈妈起很早出去买才可能买到,冰冷的手里冰冷的珍珠菜拿来滚猪肉热汤特别好吃。现在这种菜在广州亦少见,见时很有亲切感,私心里也觉得大概它就像珍珠一样珍贵,像流落民间的宫女一样风姿蒙尘,被错归为野菜吧。 我家在西安,许多地名是古代即有的城郭,我曾在《琵琶行》诗行里的下马陵挖过野菜,也在王宝钏的寒窑前坐在姨夫的自行车横梁上听故事,寒窑到那时候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菜可挖。我第一次听到王小姐盼夫挖野菜吃的事迹,竟不觉得她多么可怜,也不懂得为什么同样是挖野菜,凭着爱情的名义就可以千古流传。 如今可好,每日湮没于石屎森林,奔突于电脑炉台,往来于银行账单,沉浮于别人的眉色之间,楼高房涨,无一间与我相关,猪肉比人肉贵,也无一事可由我操控。性命微薄至此,想来真不如拿铲子挎小篮去郊区挖一夕阳斜襟的野菜,也可与我姥姥相伴过一个有美味可期盼的下午,伴粥佐豆,恍然如梦,那竟是我经历过的最美好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