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每一幅画和每一首诗都传递了这样的信念:美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扼杀的。
BY孙洁 一个小花园 充满芳香,长满了玫瑰。 窄窄的小路 有个男孩沿着小路散步。 小男孩,甜甜的小男孩, 就像盛开的花朵。 花儿再次开放, 小男孩却不见了。 这是二战中被关进特莱津集中营的犹太男孩弗兰塔·巴斯(1930-1944)写的。这几天,我反复翻读林达编著的《像自由一样美丽》,长久地注视和默诵这首短诗,感受到一阵阵的心悸。 我一次又一次企图构拟这个男孩写下这些诗句时的心理感受。这太残酷了。但是因为事实本身更残酷,不论是现在林达的“说出”还是我们作为读者的“想到”,都只不过在事实的延长线上而已,因此也无所谓残酷了。也许,不去说,不去想,才是真正残酷的和不明智的。 这本书收录了和弗兰塔·巴斯同样被关押在特莱津的几十个孩子的绘画作品,加上林达的叙事和串讲,文字异常质朴。为什么这么质朴,林达在后记里解释说,这书是写给孩子们看的。编著者和出版者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对现在的孩子又有这么高的期待,这实在让人感到惊诧。说到我自己,这本书只给六岁的儿子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因为他问我:“这些小朋友还出得来吗?” 好像只能这样——如果没有力量回答孩子的这个问题,还是等他们长大以后再郑重地把这本书交付给他们吧。 但是,当年生活在特莱津的大人们显然等不及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也确知自己和孩子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很快将见不到“花儿再次开放”。就是在这样的绝望空气里,犹太艺术家和教师团结起来,不仅教会了孩子们在逆境中传达自己的坚执,而且,更难得的是,他们“力图把孩子们从恐惧、焦虑、惶惑的心理状态中引开,让他们拾起他们失落的、最宝贵的东西”。这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对美的最原始的感觉。 所以,本书展示的画作,既有压抑和梦魇,也有诗意和温暖。虽然黑色和灰色是这些画的主调,但是它们还是五彩纷呈的。被污蔑为“劣等民族”的阴霾气象并不能阻遏犹太民族蓬勃的生命力。《奉献日》、《逾越节聚会》、《餐会》,这些画作展示了犹太民族恒久的生存信念;而更多的标注了“风景”的标题的图画,诉说的是美和美感的无处不在。这里的每一幅画和每一首诗都传递了这样的信念:美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扼杀的。 居然有这么多画是以鲜花为主题的。野地里的,花园里的,花盆里的,花瓶里的,它们毫无畏惧地在书页间怒放!好几篇串讲中,林达断言孩子们当时的生活中已然没有鲜花,所有的花都来自对曾经的温暖生活的回忆。对此我并不赞同。我宁可认为这些花是孩子们对美的实写,在囚禁中,花给了孩子们关乎自由的最真切意象,所以这些花才在他们的笔下如此恣肆地炫耀它们的自由。孩子们的导师之一弗利德说:“你要用光明来定义黑暗,用黑暗来定义光明。”孩子们就这样用他们向往光明的本能捍卫了他们唯一能感知的来自光明的信息,用它来定义黑暗,也抵御黑暗。 这本书的装帧如画和文一样质朴,但封面和封底内侧别致地设计了两根黑色的缎带,我想,设计者大概是希望读者在读完全书后能系上这两根缎带,以此纪念和封存,也以此表示自己的希望和绝望。当我读完这本书,仔细地系上黑缎带的时候,耳边久久地回响着这样的诗句: 我要独自离去,去到一个地方, 那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更为善良, 那个地方很远,谁也不知道在哪儿, 在那里,一个人不杀死另一个人。 这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写的,写于那离我们并不久远的过去和并不遥远的远方。孩子梦想中的“那个地方”依然很远,谁也不知道在哪儿。 《像自由一样美丽》 林达编著 三联书店 2007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