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支季节性的劳务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进于千里陇海线上。
每年8月下旬,来自甘肃、河南、宁夏、四川等省份的近百万采棉大军,奔赴新疆广袤的棉田。这种由各级政府劳务部门进行组织、协调的采棉专列,上演了声势浩大的短期季节性劳务输出。采棉农民不仅增加了收入,一些人还因此改变了命运。如有的人留在新疆承包土地种棉花,有的则成为职业劳务经纪人。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80%的成员是年龄在1850岁的农村女性,他们利用夏秋之间的相对农闲时间,挣回了数十亿的收入。在创造了巨大的劳务经济效益的同时,也解决了新疆劳动力的紧缺问题。 近百万采棉大军,在短短的70天时间内的“往返大流动”,已经成为每年8月底11月初的一道“动人景观”;也堪称是当代中国“开发西部、建设西部、掘金西部”,这一历史进程中的“神奇景观”。 10月中旬,正值新疆采棉高峰期,《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远赴新疆,对这一浩大的劳务经济现象进行了实地调查采访。
包锐 ★李开南/甘肃、新疆报道
新疆的棉花又丰收了 2008年,新疆的棉花丰收了,这已经成为一个事实。8月下旬,棉花开始陆续成熟,甘肃、河南、重庆等地的“拾花工”便开始分批进疆采棉。据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有关人士介绍,今年新疆大约需要采棉工人近100万人,而百万拾花工的劳务收入预计将达25亿元左右。 “拾花工”的需求量每年都在增长 地处祖国西北边陲的新疆地区,因其地域辽阔、资源富集、多民族聚居、接壤国家众多,而成为极具战略意义的一个省份。自古以来,人们都把“屯垦戍边”作为开发边疆、巩固边防的一项重要国策。 1954年组建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经过50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新疆经济发展、民族团结、社会稳定、巩固边防、维护祖国统一的支柱性力量。 近几年,兵团农作物播种面积1500多万亩,其中棉花播种面积700余万亩。棉花总产量100余万吨,每年销售收入达100多个亿,几乎占兵团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一。 由此,兵团每年需要引进季节性的采棉人员,即“拾花工”,每年需要人数50多万。据介绍,解决拾花工的紧缺问题,对兵团而言是一项长期的工作任务,而合理调节和有序引进劳动力也被作为棉花丰产丰收的一项重要举措。 通过下面的一组数据可看出,近年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棉花的种植面积在逐年扩大,产量也在逐年增加,所需的拾花工数量也在不断加大: 2006年,兵团棉花播种面积700多万亩,引进拾花劳动力65.5万人; 2007年,兵团棉花种植面积750万亩,实际引进拾花工65.9万人; 2008年,兵团棉花播种面积为785万亩,需要季节性拾花工68.6万人。其中河南省18.1万人、甘肃省13.7万人、重庆市1.9万人、宁夏1.4万人、青海省0.5万人,其他10.2万人,疆内22.8万人。 “今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棉花普遍长势良好,价格高于去年,拾花工的收入有望再创新高。”兵团农八师142团的杨彩虹副政委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团里每公斤棉花的劳务成本达到1.40元左右,这其中包含人力、住宿、医疗保险、单程车票等。”而落实到每个拾花工身上,一公斤棉花的收入在0.971元钱之间。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劳动局外来劳动力管理部的李建军部长表示:每亩棉田的拾花成本在400元左右,去年兑现拾花工工资14.3亿元。今年,随着拾花工人数的增加和拾花价格提高,兑现拾花工工资的数目肯定要高于去年。 棉花面积和产量连续14年位居全国首位 与此同时,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棉花种植面积,已经连续几年刷新“历史纪录”。新疆农业厅的数据显示,2007年棉田面积达到2007万亩,几乎相当于中国这个面积最大省份耕地的一半。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新疆的棉花面积就已达到全国的四分之一左右,棉花面积和产量连续14年位居全国首位。调查显示:从1999年到2006年,新疆的棉花总产量一直呈稳步增长态势。从1999年的135.4万吨上升到2006年的218.9万吨,年均递增7.1%。 棉花产量的持续增加,带来了农民的增收。据了解,去年新疆棉花产量约占全国产量的40%,农民新增的400多元人均纯收入中,有260多元来自于棉花;在南疆棉花主产县,棉花收入已占当地农民人均纯收入的50%70%。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发改委农村经济处处长马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一直考虑稳定棉花面积,提高单产,提高品质。”新疆的棉花种植、加工产业可谓是后来居上,从1985年开始大量推广种植棉花,棉花生产加工产业迅速扩大,推动了新疆经济的发展速度。 经过连续近24年的“扩棉、稳棉”发展,新疆的棉花生产、加工取得令世人瞩目的成绩。 新疆棉花增产又丰收的好形势,也为附近省市的劳动输出提供了机遇。如仅甘肃省,近几年每年来新疆的拾花工就达50万人左右。河南、宁夏、四川、重庆等地的拾花工总数已达数十万人。每年秋天近百万的拾花工大军浩浩荡荡开进新疆,成为中国西部经济发展中一道亮丽风景。 甘肃通渭:一个贫困县的“拾棉总动员” “一把手”亲自动员和指挥 2008年8月15日,甘肃定西,一个西部著名的贫困县——通渭县专门召开全县赴疆拾花工作会议。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赴疆拾花组织工作的关键时期。”县委书记燕胜三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像通渭这样一个劳动力资源大县,通过组织赴疆拾花,不仅挣回了票子、学回了技术,更重要的是转变了观念、促进了发展。” 为什么要由政府出面组织赴疆拾花这一行动呢?通渭县将此定位为“促进农民增收、提高农民素质、加快县域经济发展”的需要。作为一个传统农业大县和国家级的贫困县,农民收入增长缓慢是一个“一直困扰着该县发展”的巨大问题。 燕胜三给《中国经济周刊》列举了一组数据:通渭县2007年农民人均纯收入中,工资性收入为740.49元,家庭经营性收入为912.57元,转移性收入为126.93元。而在工资性收入中,农民外出务工收入542.66元,占73.3%。 “这些数据充分说明,劳务输出是增加我县农民收入的主要渠道之一,而组织赴疆拾花是季节性劳务输出创收的重要途径。”常年工作于甘肃定西这一苦脊地区的燕胜三,对当地情况格外了解,他认为:“现在,夏收已经结束,秋收尚早,在这样一个相对农闲时期,我们组织富余劳动力、特别是广大妇女赴疆拾花,既解决了新疆劳动力短缺的问题,又解决了我县农民增收缓慢的问题。” 而以前曾任通渭县委书记的定西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郑红伟则告诉《中国经济周刊》,通渭县以军队营连建制的形式,发动组织群众赴疆拾棉,每一次拾花工往返都由县上领导到火车站接送,并创作了“通渭人家”的歌曲,由音乐老师带领一路唱到新疆。 燕胜三书记表示,在农民主体、政府主导、行政推动的原则下,赴疆拾棉已成为通渭县的一大劳务输出品牌。组织赴疆拾花,让常年出不了门、不敢出门、不愿出门的农村妇女第一次走出家门,乘坐火车千里奔走,来到广阔的新疆,既挣到了票子,又增长了见识;既开阔眼界,又启迪思路。 燕胜三说:“这是对劳动力特别是女性劳动力资源的一种开发,对新农村建设具有深远影响。” 由于贫穷,通渭县组织群众修梯田、种植全膜玉米,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短缺。而无法组织更多的财力扩大生产,通渭县域经济发展一直处于低层次水平。如今,在通渭县有两句口号喊得最响亮:“一人赴疆拾花两个月,全家当年实现梯田化”、“一人赴疆拾花两个月,全家粮食来年实现大增产。” 两句口号蕴含的道理,在于动员群众通过拾花挣钱修建梯田、改善生产条件,通过拾花挣钱购买地膜、扩大全膜玉米种植面积,最终实现农业增产、农民增收。 2008年通渭县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签订了1万名的输出任务,并分解到各乡镇。8月27日、9月8日发出两趟赴新疆拾花的通渭拾花工专列。目前,共组织赴疆拾花工1.97万人,其中组织拾花专列两趟输送6700余人,组织能人带队搭乘班车输送1.3万人。预计今年拾花创劳务收入人均3000元以上,总创收将达4000余万元。 《中国经济周刊》从定西市劳务部门了解到,从2003年开始,定西市共向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发送拾花工专列84趟,输送拾花工40.19万人,创劳务收入8.09亿元。今年共发送拾花工专列16趟、临时专列12趟,输送拾花工12.4万人。 2008年9月下旬,定西市委书记杨子兴、市长许尔锋一行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了解劳务用工情况,看望定西赴疆拾棉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副司令员于秀栋在会见时表示:“今年,新疆棉花喜获丰收,需要大量的拾花工。希望定西劳务工来新疆采摘棉花,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定西市委书记杨子兴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表示,“近年来,定西把组织劳务工赴疆拾花,作为增加农民收入最现实、最直接的途径来抓,使之已成为全市劳务收入、特别是妇女劳务收入的重要来源,每年赴疆拾花的劳务工超过10万人。” 甘肃省劳务办驻疆劳务工作管理处主任魏文升在乌鲁木齐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表示,2006年甘肃省进疆拾花工近40万人,人均拾花收入1600多元;2007年进疆拾花工达到51万人,预计今年也将达到50万人左右。 “能人”带队和拾花“状元”一望无际的棉田,长势喜人的棉花,让张汉华看到了丰收的美好景象:“刨除各种投入,一百亩棉花,按照今年的市价,纯收入不会低于8万元。” 这个50岁的汉子,同样来自以“苦脊甲天下”而著称的甘肃定西,他的老家在通渭县陇川乡。上个世纪90年代初,在县城一家单位上班的老张辞掉公职,带着妻子和儿子,远赴新疆。 如今,他的根已经深深扎在新疆这片广袤的棉田里。十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老张已经成为142团19连的职工,承包了连里的120亩地,全部种上了棉花。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劳务经纪人,每年为团场招聘拾棉工。他每招一个棉农,团场就奖励他50元。 张汉华的家也在19连连部附近,由连部统一修建的平房,四周种满辣椒,栽上一排排的杨树,再远处便是连绵不断、像白云一样的棉花地。由张家向东行走三、四里路,一片棉田里,百十来人正忙着拾棉花。张汉华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这些人都是他从老家陇川乡带出来的,共有112人。 作为劳务经纪人,张汉华曾经到河南、湖北等地去招过拾棉工人,“刚开始时不好招,人生地不熟,人家还以为你是人贩子。”老张说,“后来他直接就到自己的老家去,直接和当地政府部门联系,再加上自己是当地人,有一些亲戚朋友,你串我,我串她,哗啦啦就来上百号人。” 多年来,老张凭借自己的诚信,形成了良好的声誉,再加上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赴疆拾棉可以为乡亲带来直接的经济收入,也为地方经济做了贡献。而老张自己通过每年的劳务经纪,也有数千元的收入,可谓是“两全齐美”。 今年通渭县针对赴疆拾花,制订了“政府组织、能人带队”的政策,张汉华认为更加灵活务实,更加有利于经纪人和政府、团场之间的合作。今年陇川乡共有220人赴疆拾棉,这支队伍就由张汉华、乡带队干部周富康及另一个女劳务经纪人何永康共同管理。 何永康是张汉华的侄媳妇,30来岁,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受张汉华的影响,全家迁到新疆,如今也成为团场的职工,走了一条和张汉华相似的路。作为一个女劳务经纪人,何永康已经带了三年拾花工,由最早的30人发展到今天的55人。 而10余年前,何永康在这里的生活之路是从拾棉花开始起步的。如今,她在带拾花工的同时,自己也拾棉花,家里的一切事务则暂时交给丈夫打理。她的弟弟在她的带动下,也赴疆拾棉花,并夺得了去年的拾花状元。“这个小伙子胸佩大红花,在棉田里照像,一时被传为佳谈。”同行的142团宣传科张杰科长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在通渭县近2万人的拾花大军里,何维芳已经是一个“名人”了。这个来自该县碧玉乡的农家妇女,以其灵巧的双手和吃苦肯干的坚韧毅力,连续几年都成为拾花能手。她今年的目标就是要夺得拾花状元。这样就可以得到兵团奖励的一张飞机票,飞机票则直接折合成1000元钱。 10月12日,在142团14连的一块棉田里,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何维芳的棉花袋子拾得满满的,过秤之后为20公斤,而其他人则拾了10公斤,最少的才4公斤。 而相邻的142团19连另一块棉田里,来自通渭陇川乡的史早红一直在这一组拾花工队伍保持领先优势,她的拾花量已经超过4吨,最多一天拾棉花120公斤。她和她的妹妹在棉田里展开了拾花比赛。 通渭县赴疆拾花工总带队王嘉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到新疆拾花分为三个阶段,即头花期、二花期和三花期。头花期拾花容易,像何维芳一天最多可拾花180公斤。到三花期已经进入拾花的收尾阶段,棉花少,不好拾,人均日拾花量约在40公斤左右。通渭县今年预期人均拾花目标在2吨半左右,根据目前的情况,达到3吨不成问题。 带着母亲拾棉花的常亮亮 10月13日,记者来到通渭拾花工的另一个驻地——142团16连连部所在地,见到了常亮亮,这个年方19岁、透着青春气息的姑娘,夹在几十个饱经沧桑的农村拾棉妇女中间,如同一株绽放的白棉花。 为了让常年在家操劳的母亲有一次出远门的机会,常亮亮动员母亲一道赴新疆,“沿途火车上的拥挤、路上的大漠戈壁风景、广漠的新疆棉田如果不到新疆拾棉,母亲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常亮亮为自己的拾棉之旅如此定位。 到新疆之后,团场的车直接将她们从火车站拉到驻地。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便开始拾棉花。她们的拾花目标是5吨左右。今年新疆拾花价格1元钱/公斤,她们的拾棉收入可达到5000元左右。 刚进棉田时,蚊子特别多。“人俯身摘棉花时,蚊子密密麻麻的飞起来,叮的脸上胳膊上满是疙瘩。”吃过晚饭的常亮亮坐在宿舍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对记者说。 由于在拾花女工中“独秀一枝”,常亮亮的到来吸引了一些团场年轻小伙子的目光。她走到棉田里拾花,“总会有一些新疆小伙前来搭讪。” 两个月下来,常亮亮觉得自己被棉田的太阳晒黑了。“想去团部镇上转一圈,买一双漂亮一点的鞋子,一直忙着拾棉花,没有机会去。”常亮亮有点遗憾,“等回家时再去,好不容易来趟新疆,怎么说也要转一转。” 王嘉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像常亮亮这个年龄的姑娘,一般都去天津、江苏、深圳等地的服装厂、纺织厂做长期性打工,拾棉花毕竟是一项短期的季节性劳务输出,一般是30到50岁的农村妇女出来干,短短两个月挣上两三千元,对通渭这样一个贫困县而言,也是农村家庭的一项大收入。” 站在新疆棉田深处的夜空下,常亮亮有些寂寞。她说:“非常想家。”晚上10时许,拾花工宿舍里的灯都熄灭了。带队干部李亚金说:“早上六点多她们就得起床,吃早饭,踏着晨曦赶往棉田。” “11月初,这些来自甘肃、河南、宁夏、四川、重庆的拾花女工们将陆续撤离,之后这些房子将变得空荡荡的,棉田也变得空荡荡的。”一位当地干部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但到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又会繁忙而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