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夫:中国保险业的‘活字典‘



  本刊记者/陈尚文

  秦道夫就像是一本相册,照片从黑白到彩色:建国时建立保险业的会议;中国人民保险公司的揭牌;改革开放恢复保险业;中国第一部保险法草案……一张张,翔实,生动,定格了中国保险业的一个又一个脚印……

  我的保险生涯从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创建开始"--秦道夫回忆录第一句。

  他见证了人保的诞生,并伴随人保一路成长;他是主政人保最长时间的老总;他奠定了我国现代保险架构;他主持我国第一部保险法的起草。

  他来自那个充满革命激情的年代;谈起他,业内人士常常肃然起敬;说到他,最多的称呼是,"我国保险业的一代元老";如今,国内金融界精英中,遍布着他的桃李。

  他的名字被用来象征一个时代,一个团体,一段历程。他,就是原中国人民保险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党组书记秦道夫。

  记者有幸采访了这位年近八旬的金融家。从保险业20年的停滞,到改革开放第一年,国内保险业恢复的趣闻,再到保险起草时如何取舍,中国保险业成长的故事,秦老缓缓道来……

  

  平民董事长

  北京木樨地附近,秦老所在的一处小区很普通,有些像职工楼,远观,近望,都不起眼。和记者来之前想象中的商务住宅区、别墅公寓、机关大院距离很大。小区很安静,正值高秋,遍地金叶。楼前按门铃,得知这里刚安装了防盗门铃。没有入门检查,没有通报,没有勤务员,似乎他是这个普通小区里的一个普通居民。

  进屋后,房子不大,客厅感觉不到20平米,两个沙发对放着,中间放个茶几,就满了。除以上以外,一台电视机比较显眼,20多寸。不见精良的装修、显贵的陈设,白色墙壁线,黄色简装门。屋内陈设布置朴素,虽简单却安详,给人一种恬静质朴之美。斯是陋室,有龙则灵。

  若非置身处地,很难相信,这是当时主持我国保险业,主政中国最大保险公司老领导的居室。

  中国保险业一代元老,过手钱财不知多少亿,如此的朴素,记者心底不免由衷地感叹。也感受到了那个年代的"革命激情"。秦道夫1945年入伍,参加过解放战争,194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八路军海军司令部文书,那个激情的岁月给了他对金融工作的一份朴素的激情。今年正值老人八十大寿。

  

  9人守业20年

  1950年的12月,秦道夫由人民银行调到人保,50年代时,保险公司在国民经济发展中起了一定作用,人保机构遍布全国各地,保险产品全面。1958年相关机关决定停办国内保险,1959年正式停办,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机构几乎全都撤销了,仅保留了进出口贸易的保险业务,成为中国人民银行里的一个科,剩下总共9个人,全国保险相关从业人员,由建国初期的5万人,缩减到200多人。从此中国保险停办了20年,保险业最后的9人,守护着中国保险业最后的微弱脉搏……

  秦道夫认为,之前国内保险停办20年,改革开放后又大力兴办,归根到底是经济体制的问题。50年代末,中国实行计划经济体制,保险成为"倒口袋",被保单位,保险公司的钱都是国家的,彼此之间来回"倒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灾害损失可以直接向财政核销。而市场经济体制的根本是企业自负盈亏,企业会主动把可能的风险转嫁到保险公司。

  对于一个行业,20年,既漫长又短暂,20年来,中国保险默不作声,被人遗忘。大学早没了保险专业,书店早匿迹了有关保险的资料,中国人对保险变的一无所知……

  

  改革之初的政策支持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我国社会、经济开始发生历史性的变革,国务院批准恢复国内保险业务,并给予了大力支持。

  其中最显著的是财政支持,秦道夫说:"那个时候凡是做有关保险的事情,中央总是很支持,那时候,财政部每年都给我们俩亿多元。"随着中央对经济工作的重视,人保由人民银行下属司局"独立",此后地位不断提高,到1984年,升格为国务院直属的副部级单位。"那个时候我开会都到国务院开,比如国家要搞扩大外汇出口,要搞出口信用保险,国务院首先找到我们开会商讨,我们就成立一个出口信用保险部,现在的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就是我们这个部分出来的。"秦道夫说。

  

  谈笑间"三没"成美好回忆

  人保最初恢复,没人,没房,没交通工具。

  经过20年的歇业,保险业恢复之初,在人才和资料方面,严重紧缺。"第一是没有人,原来人保的老人没回来的,都老了,总共就两三个人回来了,地方上也没人。"秦道夫说。

  人保的干部多是从人民银行等相关机关调来的,人保组织学习班培训,但国内有关保险的学习资料几乎为零。秦道夫说:"我们有个老同志写了一本书,手抄的,是保险基础知识,传着看,这本书就当了宝贝了,大家都在看。第二次再找就找不着了,到现在作者也不知道这本书哪里去了。"

  为解决人才断代问题,人保在湖南长沙成立了专门的保险管理干部学院,委托大学开办保险培训班,有的大学还成立了保险系,派干部去日本、英国等国学习,学期从两个月到一年都有,其中有中国第一个公派精算师学员,学了4年,这也是人保外派学习人员中历时最长的。"人保挑选了福建大学数学系一名毕业生,回国后被派到中国人寿香港分公司担任副总经理,后来到一家中日合资的寿险公司任董事长。"秦道夫说。

  在改革开放初期,人保为我国保险业培养了大批人才。"人保的种子撒向大地,山花烂漫,桃李满天下,如今,我们当初培养的这些人才哪里都有。外国公司也有,中国公司也有。从人保本身来讲,好似人才外流,但对我国的保险业来讲,是贡献。"秦道夫说。除缺人之外还缺房子。"那时候没房子,有的公司牌子挂在树上,还有的挂在居民房子上。一次我到湖南某一个县里,那是一个胡同,公司在里头,公司牌子挂在胡同口一家人的房子上,现在你到保险公司看,都有个大楼,那时候哪有楼啊,都是租的人家的房子,很简陋的。没有立锥之地。"秦道夫说。

  没有交通工具,人保的工作人员去理赔,骑自行车去。"那时候我到底下去的时候,底下的呼声很高,说‘哪怕给我们一部吉普车我们也可以,哪儿发生事情我们也可以及时到现场。‘"秦道夫说。

  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人保的业务逐渐开展起来,困难也逐渐被克服。很快,人保开始在各省、市、县建立分支机构,恢复了如企业财产保险、机动车辆保险等业务,并进行了农业保险示范。"那时候发展很快,全国的干部大概有7万多。每年都是以40%、50%这样的速度往上增长。"秦道夫说。

  

  平安抢市场"你抢回来就是了!"

  1998年之后,中国平安获批成立,成为我国成立的第一家股份制有限公司,几年后太平洋成立,人保"独家"的市场开始被瓜分……

  平安成立之后,时任人保董事长的秦道夫去深圳考察,秦道夫说:"我去的时候,我们下面的人也跟我说,他说深圳平安抢了我们的业务了,我说你抢回来就是了!"听到这句话有人惊讶,秦道夫说":没有什么,就是这样(抢市场)。"秦道夫还对深圳方面说,别人抢我们的,我们也抢别人的,它降价,你也降价。

  对此秦道夫说:"我赞成成立人保以外的国内保险公司,我认为市场经济没有竞争不行,我在香港工作了9年,香港这个市场是竞争的市场,一家独大不行,国内保险需要竞争,我们不怕竞争。"

  

  《保险法》,鱼与熊掌的选择

  1995年6月3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保险法》颁布,秦道夫正是这部保险法的起草委员会主席。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部保险基本法,它的出台奠定了我国现代保险的架构,具有重大意义。谈到当今的保险业,秦道夫说保险经纪人是一个问题。现在国内100多家保险机构,为了抢业务,保险经纪人不断提高向保户返还的"回扣",造成恶性竞争,加重保险公司风险。对此,秦道夫羡慕道:"但在日本,保险法规定,如果保户交100块钱保费,保险公司退保户20块,会受到很严格的法律处罚,日本的保险市场就很守规矩。"

  然而,13年前,中国的保险经纪人制度,正是秦道夫在经过一番鱼与熊掌的衡量后,亲自写下的。

  在市场管理方面,当时世界上主要有两大模式。一是英国模式,采用市场化运作,保险经纪人兴盛,监管机构主要抓保险公司的偿付能力和保险公司的领导任免。同时市场风险偏高。另一种是日本模式,监管机构管得严,从交款到退率什么都管,基本上不存在保险经纪人,市场发展滞后。"各有利弊,当时我们研究了国际上这两种情况,认为发展的趋势还是要搞经纪人,日本将来也要搞经纪人。"秦道夫说。但秦道夫也承认,保险经纪人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此外这种鱼与熊掌的取舍还有很多,保险合同法,保险业法,分开写还是合写?当时各国做法不一。美国和日本的相互保险公司我国要不要做?这些都让秦道夫等一度犹豫不决。秦道夫认为,最重要的是立法指导思想。指导思想对了,才能做好立法的取与舍。

  "我们为什么要办保险?就是要保护被保险人的利益。"秦道夫说。"特别是在保险公司破产的时候,寿险公司,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将来靠它养老,灾难险公司,在发生灾害的时候,赔不起了,这个时候老百姓是最困难、最倒霉的时候,你叫法院去判,保险公司就那么点东西。"秦道夫说。

  以保护被保险人利益为指导思想,中国的保险法里写进了保险公司保障基金,保险公司事先缴纳一定比例的保障基金,有保险公司倒闭时,先由这笔基金垫付,至今该基金已被启用过一次;成立相应基金,如车祸,突发灾难时,由该基金先行赔付,破案后再将该费用转嫁给应当赔付的公司。在《保险法》中,以保护被保人利益为出发点的规定还有很多。

  

  保险"老人"淡定、宁静 风采依旧

  初次相见,秦老很热情地招呼记者。交谈中,秦老风趣与幽默不减,他讲述驻东巴基斯坦时,赶上内战,子弹扫进卧室,军车堵在门外,靠澡盆的水维持生存的日子,有时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时又能让人全神贯注。谈到保险问题时,他又饱含感情,谈吐有序,虽然年过八旬,仍能领略到他作为一代金融大家的风采。

  采访结束,记者起身告别,临行时分,秦老老伴回来,和秦夫人打招呼,她笑容亲切,很大方友好。握手与秦老言别,外面有些冷,人老了身体多不方便,一再推劝,老人坚持要送到电梯口,秦老说,你们来,我很高兴。周围,恬静的阳光在闪动,洁净柔亮。再次握手,记者祝愿他老人家身体健康,电梯门合上了,秦老看着记者一行离开。再见,和蔼可亲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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