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赈灾和个体救助,原来一点都不矛盾,灾难前所未有地连接了人心,就像流行歌曲唱的,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
撰稿·毛尖 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
一个半月前,为了救助云南山区的一个残疾孩子,我们筹划义卖。没想到,筹办过程中,碰到了惨烈的大地震。当时大家都懵了,网上网下吵了一天一夜,在整个民族的巨大灾难前,单单救助一个孩子突然失去了合法性,而且,还有同学激烈地指出,这个时候,单为我们的云南孩子募捐,简直是发国难财!同时,陪着身患重症的云南孩子一路走了两年的同学亦坚持:绝不放弃他。 一天以后,整个团队获得共识:赈灾救助一起来,根据捐物者的意愿来决定义卖所得是捐给灾区还是为孩子治病。 义卖前一晚,大家都睡不踏实,天一直下雨,半夜不断醒过来,既希望大雨倾盆,第二天就没得下了;又希望雨过天晴,明天的草地就能是干的,很多人会遛到学校后门来,翻翻我们的书,玩玩我们的小公仔。我回头想想,也就少年时候春游的前夕,才这么担心下雨。我自己结婚,也没这么热烈地祈祷好天气。 得道多助,老天赏了一个多云的白天和一个凉爽的夜。我们还在拉横幅,已经有人等着开张,最初担心没人光顾,五分钟后忧虑尽除。公共赈灾和个体救助,原来一点都不矛盾,灾难前所未有地连接了人心,就像流行歌曲唱的,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很多人被义卖感动,买了我们的东西,又回宿舍拿了小兔小狗捐给我们,还有陌生的朋友买了一箱王老吉慰问我们。喝王老吉,对王石竖中指!虽然金钱什么也不是,但在适当的时候,它可以夺回它最初的金黄。 当然,还是有一大半的人是冲着买便宜货的心态加入我们的义卖,有个大妈一定要伍元钱买走一件新衣服,咬咬牙,我们也卖给了她,临了对她说一声,大妈,这伍元钱帮你捐给灾区。大妈不好意思地回头对我们笑笑。感谢生活,大妈穿上新衣服的时候会想到我们吧,这难道不是物物交换时代的灵韵?我们不是通过货币交流,我们交换心意。 不过,实事求是,我们毕竟不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我们也做“奸商”,但天地良心,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坦诚的“奸商”吗? 义卖过程中,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定价。募集到的物品中,有不少是老师家中的礼品,看着光彩夺目的物品,没见过世面的我们,一路报价,从三十走到三百,写了以后又涂掉,“三百谁买得起?”然后改成二百,一百五,“低于一百绝对不行”,也太对不起捐物的人了! 捧着一百元的大花瓶来到义卖现场,有人看着心疼,一把抄起一支笔,又给加了二十,最后花瓶被人一百二买走,大家看着他离去,有些离恨天的意思,“本来可以卖一百五的!” 一百五的东西毕竟不多,更多的物品都是拾元以下的,最辛苦的是卖碟学生,四块钱一张,还要跟人家介绍内容。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过来,他们撺掇人家买《日落之前》,“成年之前一定要看!看了以后不会上男孩子的当!”两个小女生痴痴笑,买了下来,不是为碟,是张爱玲那句话,“有什么办法呢?推销影碟的大哥哥长得那么帅!” 谁让我们的老师是研究房地产的呢,我们不是卖房子,我们卖生活!哪里难卖,哪里就有最璀璨的笑容,笑容不够,就用音乐补,“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真的是痴痴笑笑的豪情,我们不仅最大程度地激发了大家的义买热情,也有效地争取了别人的好胜心和爱心。碰到有女生用一百元买一件爱心汗衫,我们就给她热烈的掌声,旁边的男生看到了,怎么好意思啊,于是捐了二百元给我们。这男生其实幸福极了,因为我们义卖场的所有女孩都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他骑上自行车的刹那,那姿势,几乎是飘逸的。我想他也一定看见了我们背后的目光,所以甩头发的动作,特别有英俊少年的腔调! 这是多么美好的时代,奸商这种词,我们可以随便地用在自己身上;这也真的是一个需要重新定义重新出发的时代,爱祖国,爱人民,那么结实地沉淀在我们心头。一个同学告诉我,第一次,她很自豪地对她的80后恋人说,她已经入党了。听了她这话,我几乎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