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们希望汶川震痛能震出一个新中国,那么,我们首先要震出一个新的自己。从死亡和心灵洗涤中焕发的生命,再不会屈服
□文 高昱
5月12日,已经过去20多天。这20多天,13亿中国人以同一个节奏心跳、呼吸,以同一种情感牵挂、悲喜。这20多天里,眼泪的重量,付出的力量,对陌生人的爱,面对覆地大难的勇气与信心,让13亿人重新认识了世界,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我们不知道,自己也可以为他人的痛如此肝肠寸断,自己也可以爱别人爱得如此义无反顾。 中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纯粹而有力。悲哀但不愤怒,痛楚但不压抑,无奈但不绝望。这里原本被认为是一个心浮气躁、价值观混乱到让人悲观失望的丛林社会,不可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众志成城。但在20多个日夜里,在这个因为悲剧而写入历史的时刻,13亿中国人做到了那些愤世嫉俗或者聪明绝顶的人断言我们做不到的事。 但灾难终将过去。数千万人经历的死亡、毁灭与一无所有,将给他们留下永久的创伤。把全身力气投入到搬运救灾物资的灾民、在彩条棚里补习功课的孩子、强忍哀伤带领高三学生复习迎接高考的老师们,在这些暂时的寄托结束之后,他们将如何面对明天,面对无人时内心伤口的撕扯,面对午夜梦回哭湿的枕头?他们将为什么而活着? 北川中学校长面对镜头,平缓地回答着问题。劫难让他失去了823名学生和40名同事,其中包括他的儿子,但他和他的同事们在学生面前都是硬挺着。我们只有从紧锁的眉头和一根接一根的吸烟明白,哀伤在怎样湮没这个男人。今后的日子里,我们还能为他和他们做点什么? 我们几乎荒芜的心灵被前所未有的震撼所救赎,没有人再愿意做片刻的远方旁观者。但当我们回归眼前的现实世界,回归连办公桌对面的声音都无法听到的都市牢笼,我们同样面对巨大的心理落差:崇高圣洁的付出,对每一个生灵的责任感,对陌生人感同身受的移情,这些刻骨铭心的共同经历,是不是只是我们刚刚做的一个梦? 一位在陕西开公司的企业家,除了自己捐了几十万元,还花钱买来几大卡车的盒装牛奶,光装车就装了一上午。正要启程送往灾区时,当地红十字会的官员说牛奶是5月11日生产的,不新鲜。企业家气得泪流满面,最后还是费尽周折全部换成了最新出厂的牛奶。他平时里没少和商人、官员打尔虞我诈的交道,明天,他是否还会恢复成一副世事练达的面孔? 明天比昨天更漫长。既希望牢记,却又怕再次想起,有时沉湎其中无法自拔,有时又想远远逃离,这就是我们今天对汶川大地震集体记忆的复杂心态。我们不是活在昨天,支撑今天的是对明天的美好向往。昨天,全体中国人60年来终于第一次一起停下脚步,默默感受着同胞的苦难;今天,让我们第一次放下欲求烦恼,默默体察内心,对着幸运的生命做一次提问:我们有什么,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又需要为此牺牲什么。 对于经历地震劫难的灾民来说,有比悲伤更悲伤的东西,比如对明天的无力、无路可走和失去后的无可寄托。这样的痛苦越往后越重。我们能做的是给他们一个相对安全和安静的环境,让他们不用顾及太多生存问题地独自舔舐伤口——没有人真的懂得他们的伤悲。现在从国家到民间都在发动力量向幸存者提供心理干预,应该说,关注灾民的心灵,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一定的心理辅导是必要的,但真正有效的其实还是把他们当成普通人,给予其生活条件的适当照顾,比如在5年内像发工资一样每月提供几百到一千元的生活费,而不要像3岁的“敬礼娃娃”所遭遇到的那样,过多干预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不断记起自己有与众不同的悲惨故事,或者觉得欠着社会太多。每一个经历过磨难的人都是比我们更强大的英雄,而非等待怜悯的难民。安全感对这些惊魂未定的英雄是最首要的心理抚慰,重新在生活中找到快乐的支柱,则是迎接更漫长明天的动力源——再多的心理学技巧,也不如一份实实在在的个人之爱。 而对于我们来说,是该到了在公园长椅上静静坐上一天的时候了。每个人都在面对这场灾难给我们带来的落差,并且有必要正视它,忘记多年人生磨炼给予我们的那些似乎能够消解一切的“虚妄的理性”,进行一次与人生观、价值观和明天有关的重新思考。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自己,对于社会中的其他成员,对于未来,我们有一些事情其实并不真正知道。 如果说,我们希望汶川震痛能震出一个新中国,那么,我们首先要震出一个新的自己。从死亡和心灵洗涤中焕发的生命,再不会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