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和心情的地理学,与自然距离远非一回事,社会的地理学也是如此。
撰稿·刘洪波 专栏作家
津巴布韦的通货膨胀率高达2200000%,创下世界纪录。 在报纸上,这只是一条很简短的消息。简短消息中说,那里一份报纸的价格是250亿元,一桶啤酒的价格是1000亿元。由于德国印钞纸供应商禁运,津巴布韦连增发货币都不再可能。这些数据当然说明局势的严峻,但仍然未能描述在这种局势下,人们的生活将如何进行。 这条简短的消息缩在报纸的一角,很多人并未注意到。津巴布韦是很远的小国,这个远不只是个地理距离,而且是个心理距离。这样一个国家,不只是媒体不会高度关注,而且会被人们的眼睛选择性地过滤,这样,那些遥远的地方就更加遥远,甚至彻底逸出“我们的世界”。 当我把津巴布韦的通胀数字讲给一些人听时,得到的反应是很相似的,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1940年代末发生在中国的法币危机,领到工资要马上去换成大米,同样的钱早上值一小袋米,下午值一小把米,这样一种特殊的“时间就是金钱”的画面,跃出他们的脑子。当然,这些人并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时代,所以这画面被高度一致地调用,说明了教育是一个多么重要而有效的过程,以至于在中国,想到货币贬值就会与1948年、1949年、钱、米等词汇联系在一起。 当然,这样的联想过程,仍然没有津巴布韦什么事。津巴布韦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百分之两百二十万的通货膨胀率之下,生活如何安排或者被安排,生活必需品怎样获得,人们不会有具体的设想。重要的是,我们还能够很平静地生活,或者,幸运的是我们的生活还没有被百分之两百二十万这个数字笼罩。——这就是一个遥远的信息能够带给我们的,而反向的过程几乎没有,他们的感受,是我们的空白。 我经常听到抱怨,乃至愤怒,我们对西方是如何了解,而西方对我们是多么忽视,乃至侮蔑我们的感受。我想,这不过是因为我们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而已,如同我们虽然知道很多西方的事情,却不知道津巴布韦。这样的抱怨和愤怒,甚至边远省份的人们,也有理由抱怨和愤怒于被忽视和侮蔑,因为我们对纽约、东京熟悉或者愿意熟悉的程度,可能超过了一个边远的省城。文化和心情的地理学,与自然距离远非一回事,社会的地理学也是如此。 一个出生在边远地方的孩子,与复旦大学的距离有多远,与一个出生在城市的孩子比起来,差别是极为巨大的。有很多种社会特征,决定了人们距离某一个社会地点的远近,权力、金钱、地位、声誉、人际交往能力等等,使不同的人被摆放在与某个学校、机关、职位等“好东西”距离不等的位置。 当然,社会地理学上最重要的一个指标,恐怕还是制度。这个东西不仅会使同一个民族变成敌人,也可以使不同的民族变成朋友。它很容易让人的个体感受消失,而产生出共同的亲近、接受或者反感、排斥。比如说,津巴布韦的总统是穆加贝,现年84岁,自1980年国家独立以来一直担任总统,最新又获得5年总统任期。最近的选举是在骚乱中进行的,另一位候选人因为安全原因退出,穆加贝胜选获得85%的选票,投票率为43%。这些情况,相信不会使很多人对穆加贝产生反感,这既是因为我们不是津巴布韦人,所以穆加贝只是一个人名符号,而且也因为那是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出现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我们容易认为“可以理解”,而且觉得应当赞赏——即使不是鼓励的话。 而津巴布韦人社会现状如何呢?那里土地资源高度不公,曾经1%的白人占有70%的土地,新世纪的土地改革没收了白人农场主的资产,举国欢腾。土地确实回到了黑人手中,但掌握在特殊的黑人手上,土地的主人是“精英阶层”和穆加贝的亲信们,欢腾已变成梦境。10年前,津巴布韦人拥有非洲发展最快的经济,现在那里有全世界最糟糕的经济。 一块前殖民地,一个新独立国,政权在风雨中,人民在水火里。或许这是民族英雄穆加贝的晚年错误?但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民落入“晚年错误”、军人强权的境地,这又是为什么?内部外部的敌人搞破坏,还是没有走好自己的路?但无一例外地,这些地方的主权都很牢固,甚至比别的地方更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