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今天被损害的是吴敬链，他只不过是一个原先由一夜走红的歌星、胡润富豪榜上的大亨、坐在主席台上的官员等构成的长长名单上新增的一位，这个名单还在拉长。因为怨恨是一种更加持久、更加盲目并更容易在“无直接利益相关群体”中传染的负面心态
□文高昱
8月底，有关经济学家吴敬链是“中央情报局特务”的谣言，居然逼得他所在的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和多家媒体公开辟谣，变成了一件需要认真面对的公共事件。可悲的背后，我们委实要想一想这里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吴敬链是公职人员加公共人物，作为代价之一，他必然要损失一定的名誉权，并忍受一些与他意见不同的人对他的抨击、嘲讽，现在有了“谁都不知道你是一条狗”的互联网，类似“美国特务”这样充满阶级斗争味道的辱骂也不算鲜见，相信老先生早已有了相当的免疫能力。我猜，这次之所以升级为一桩事件，大约是因为有几家香港报纸将网络上只言片语的谣言整理之后刊登了出来——传统新闻媒体果然还有着网络无法替代的威力。 除了无良媒体滥用自由，一些人还认为是反改革派的阴谋诡计，我觉得这种解读与“中情局特务”式毁谤本质上没有什么两样，就像很多批判独裁者的所谓“右派”上台后也是独裁者一样，没有必要认真讨论。我更关注的是，民众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究竟是怎样的反应，以及为什么一些人会在网络上转贴传播这样他们自己其实并不真正相信的“爆炸性新闻”。 毋庸为长者讳，这些年，吴敬链以坚持市场改革的信念受到了很多民众的敬仰，但也有相当部分的人对他非议颇多，比如将社会贫富分化、证券市场混乱、国企职工下岗、国有资产流失、公用事业改革失败等问题部分归结到以吴敬链为代表的“主流经济学家”的头上。作为一位独立敢言的学者，吴敬链碰到这样的待遇并不稀奇，但改革开放30年了，中国人已经能够接受多元化的意见表达和论争，即使真的观点相左，稍有理智的人也不至于把持不同意见者定性为“外国特务”。 我真正担忧的是，一种被放大的社会怨恨心理，与互联网所提供的谁都可以自由发言并能被别人听到的公共广场，两者的结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很多人看过美籍中国史学家孔飞力写的《叫魂》这本书。1768年，一场妖术恐慌在中国东部突然爆发，民间传言说一些行妖者四处偷剪男人的发辫和女人的衣襟，只需对这些发辫衣襟念咒，即可操纵人的灵魂，窃走他们的精气。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在世界的历史上都不罕见，但令人悚然的是，不仅几乎所有被抓的“叫魂巫师”都是由村民、市民、渔夫等“发现”并扭送官府的，其中的一些“行妖者”甚至直接被民众私刑处死。孔飞力教授用今天读来都觉冰冷彻骨的文字写到：“社会上到处表现出以冤冤相报为形式的敌意”，“如同扔在大街上的上了膛的武器，每个人——无论恶棍或良善——都可以取而用之。在这个权力对普通民众来说向来稀缺的社会里，以‘叫魂’罪名来恶意中伤他人成了普通人的一种突然可得的权力。对任何受到横暴的族人或贪婪的债主逼迫的人来说，这一权力为他们提供了某种解脱；对害怕受到迫害的人，它提供了一块盾牌；对想得到好处的人，它提供了奖赏；对嫉妒者，它是一种补偿；对恶棍，它是一种力量；对虐待狂，它则是一种乐趣。” 这大概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人吃人”。在一个制度性正义缺失的社会里，严打“巫师”为所有人——包括弱势群体——突然提供了手握强权的幻象，使得他们可以在偶然出现的机会中，以神圣和道德的名义，向更弱者或者高高在上的强者发泄怨恨，并在此过程中获得心理失衡的价值补偿。要命的是，尽管这种补偿采取的是一种幻想的方式，带来的却可能是弥漫于整个社会的敌意和道德败坏。 今天，被损害的是吴敬链，他只不过是一个原先由一夜走红的歌星、胡润富豪榜上的大亨、坐在主席台上的官员等构成的长长名单上新增的一位，这个名单还在拉长。因为怨恨与嫉妒、贪婪等不同，它是一种更加持久、更加盲目并更容易在“无直接利益相关群体”中传染的负面心态，平时藏在水下，却可能一触而发。 奥运会胜利结束了，很多人在总结它让中国改变了什么。我没有这么乐观。我们的社会心理仍然复杂而脆弱，并有可能在未来的经济冬天被不断触到痛点。习惯于命令式管理的政府，必须尽快放行和推行早已被证明有效的各种“还权于民”的社会冲突缓释机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