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两件事冲我而来,把我锻炼成了一个新闻人物,我40岁就已经出名了,就是老当不了新闻人物。
撰稿·季天琴(特派记者) 北京海淀区四季青桥附近的一些房子看上去很像山坡,坡面和坡底都改造成了花园,露出来的一个个窗户是中产阶层们的窑洞。 在自家的窑洞里,正在停职反省的杨帆接受了《新民周刊》的采访。他侧躺在沙发上,丰富的表情和中气十足的嗓门战胜了一头顽强的白发,看起来神气十足。讲到兴头上,他又坐了起来,流露出“你看看我多聪明”的那种神情。 他说,“杨帆门”的时候,他配合学校没见记者。这次,他表面上答应了,实际上没做到。 “我就站在太极位置上”
《新民周刊》:“杨帆门”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想想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杨帆:你们先要表扬一下80后、90后,毕竟人家和我发生了戏剧性的冲突。“杨帆门”之后,老师和学生都自动调整了自己的行为,不少学校也健全了规章制度。我当时就说,我觉得我做得没错,对社会有贡献。结果个别领导又不爱听了,他们老觉得,我们学校又曝光了,而且又不是什么好事。 我上课不考试只考勤,原则上不想给本科生讲课,尤其是大课,小课就没问题,问题在于最近报名上课的学生比以前多了很多,增加了3倍。这就说明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冲突,这是被网络放大的事件。 《新民周刊》:“杨帆门”跟你的个性有很大关系。 杨帆:我这人做事有个特点,就是在底线上做事。数学上有个0.618黄金分割点,阴阳球上黑白相交的是太极位置,我就站在太极位置上。“郎咸平之争”是我策划的,无论是“杨帆门”还是“举报门”,我出手的时候都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统一的那点——社会上有股舆论潜流,但是缺乏一个新闻事件,这个事件就出来了,所以我现在名声会这么大。 了解我的人都觉得正常,有些领导不知道,他们官僚。很多好朋友认为我有欠缺,谁敢抓女孩子胳膊呀?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敢动手。偶然事件我都能把握,而且我有爆发力。学者就缺这个,他们老是感慨今天又碰上什么事了,问题是他们不敢出手。 《新民周刊》:他们为什么不敢出手? 杨帆:这是路线错误,怎么能把教育变成商品呢?潜规则已经出现了。我们学术腐败形成了势力,就是谁也不能抓抄袭,谁抓谁倒霉。老师也不能管学生,谁管谁倒霉,但又不能冠冕堂皇地说,出了事就说别人都不管,怎么就你管。平时学生给老师打分,而且不能给学生不及格,否则他们围着不让你走。 《新民周刊》:“杨帆门”那会儿,你有压力吗? 杨帆:我的青少年时期大起大落,十年风光,十年绝望,再到后来的改革开放,这种体会是绝无仅有的。无论逆境顺境都得吸取正面的东西。 所以我很高兴,今年两件事冲我而来,把我锻炼成了一个新闻人物,话语权也该到我手里了,我还能活几年呐?我40岁就已经出名了,就是老当不了新闻人物。有人说杨帆这小子这次又赶上了,你也抓一个女孩子胳膊试试呀?他们抓了就不见报,还被人骂流氓。成名不是那么容易啊,过了8个月又要反攻倒算,这是造化来了。 《新民周刊》:你很享受新闻人物的感觉? 杨帆:谁愿意当啊,谁愿意谁来。给你来个停职反省你看看? “我才懂得自由的精髓” 《新民周刊》:“杨帆门”最后怎么样了? 杨帆:后来我们和解了,学生没处理,萧翰闹了个辞职,现在也没走。 《新民周刊》:你现在上课规矩还那么多吗? 杨帆:我上课特别投入,看着下面乱动难受。所以我不上必修,只上选修,选修是自由选择的。我的规矩都告诉你了,你来了就得听我了,这就是承诺。自由选择就一回,你要离婚也不能一天换一个呀。 不是在自由中升华,就是在自由中堕落,这都是有哲理的。但是多数人堕落了,少数人升华了,“杨帆门”那会儿,社会底线已经到了最黑暗的时候。 《新民周刊》:议论比较多的是你上课卖书卖光碟的事情。 杨帆:很多老师都卖,只不过这回得罪了学生,他们把我揭发出来了。 我有一个含义,如果毁约的话,就要付出代价。刚开始我把要求都说了,包括20块钱买书,但是我不考试,他们就说“真好真好”。这不叫师道尊严,恰恰是市场经济的承诺,市场经济就是重合同、先小人后君子,自由选择是一次性的,你要想再次选择就得付出代价,但是学生们记不住,跟你好的时候怎么都成,不好的时候马上翻脸不认人。我当时就知道会有这问题,但是20块钱我就是不退,就让你难受。 “无知少女”金仁淑 《新民周刊》:你觉得这次学校为什么要你停职反省,跟“杨帆门”有关吗? 杨帆:没关系,现在是找不着我毛病了,就反过来清算。抄袭和举报抄袭的,都得挨打,这是潜规则,要不然都举报了怎么办?互相搞起来,问题就大了。个别领导的意思很明确,那边能保就保,不能保你也得跟着下去。 有些人老觉得我给学校带来了负面影响,你不想想,你把我停了职不就是个最大的扩散吗?打击我干吗呀,他们早就应该跟我商量商量怎么处理金仁淑,你发现没有,其实我特聪明,他们特傻,问问我不就完了嘛,我帮他们出出主意,挽救挽救我这师妹。 《新民周刊》:你和金仁淑是同门,一般人出于人情世故都不会举报。 杨帆:对金仁淑的举报是匿名的,我以商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的名义把材料转给校学术委员会,相当于代理举报。看到谁的我都转,我到现在对金仁淑也没恶意,我觉得她还是赶紧认个错,跟全社会对抗你有什么好处? 《新民周刊》:金仁淑也举报你抄袭,你们平时有利益冲突吗? 杨帆:学术委员会9:0全票认为我没抄袭,我要感谢政法大学和我的同事们,我们有一批很好的法学家。 《新民周刊》:你估计举报者的身份是什么? 杨帆:老有人怀疑是我举报的,我不干匿名举报的事。退一万步讲,即使是我举报的,你也管不着我的动机,行为本身的对错才是关键。 现在看来,举报者可能是老师。真正的揭发者很阴险,他了解我们的矛盾,也很了解我的个性,他把金仁淑害了,也通过这事打击了我,多年来一直有人在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不举报这事也会捅出来,有人一直在旁边扩大事态,可能想当院长。 《新民周刊》:你想当院长吗? 杨帆:不想,我58岁了,快退休了,领导肯定也不同意。 《新民周刊》:现在大家写论文都东搬西抄,你怎么看待现在的学术腐败? 杨帆:我没那么干过,真正的学者也没这么干的,都得自己动脑子。金仁淑就不是,她可以完全不写东西就能破格提拔。她来政法大学4年就写了一本书,就是抄的这本,但是她给自己搞了13个光环。 现在多少人抄论文买论文啊,都商业化运作了。我这事涉及学术腐败的底线,学校让我反省我就反省,但是你不能停我职。 “我是著名经济学家里最穷的” 《新民周刊》:可以透露一下你的市场价吗,其他经济学家的收入大概有多少? 杨帆:我没那么高,现在出去一次至少五千,最高一万,我是比较低的。其他人应该很高,他们的收入太多了,挂一个独立董事,一年至少3万,最高20万,啥都不管,就是白拿钱,还有课题。我的讲课收入还是我收入的大头,这几年每年都维持在40-50场左右。 《新民周刊》:听说你是经济学家里最穷的? 杨帆:我的收入不高。我买现在的房子,卖了旧房子,政法大学给了我40万的特聘津贴。我到现在也没什么钱,是经济学家——著名经济学家里最穷的一个。 《新民周刊》:你是博导,也有课题费吧? 杨帆:课题费不行,课题费得申请。我是非主流嘛,那些评委不给我投票,他们没那雅量,我很难申请到。 《新民周刊》:听说你没能进中国经济50人论坛,十分恼火? 杨帆:那当然啦,我认为他们是有意排挤我,我对这事是耿耿于怀。论经济学理论那我排不上,但那是研究中国经济形势的50人,我肯定进得去,那时我至少是前30名,现在应该是前5名,在汇率方面我是第1名,提前多少年就预测准了。 《新民周刊》:你的自我评价很高? 杨帆:那当然了。我是秉天地之气,踏历史规律,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优点,就是有信仰,哪怕你是个宗教徒。 《新民周刊》:你为什么把自己定位于非主流? 杨帆:主流是指西方经济学萨缪尔森宏观经济学那套,那是世界主流,他们假设市场经济是均衡的,国家少干预,我们假设市场经济是非均衡的,所以国家要干预。这次美国就看出来了,本质现在就出大问题了。上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经济学家说,你们别问我,系统崩溃了,我们的参数和模型不管用了。那平常发财有你,讲课有你,一出事就没你什么事了,这一点责任感也没有。 《新民周刊》:你怎么看待现在和校方的关系? 杨帆:前几年请我们来的时候挺高兴的,那时我们也有贡献,学校那时都是法学,引进了一批非法学的,学校也进了211工程。他们现在看你不顺眼了,看出这人还有这么多毛病了。就跟两人结婚似的,蜜月一过就打架。 个别领导就觉得我给学校招事了,他们想利用名人效应,又忍受不了名人,人家北大就不在乎。有领导跟我说,你看我们对你多尊重啊。我说是挺尊重的,那你们能不能容忍我的个性呢。他说我们学不了北大。那我来了又怎么办呢?这事也可能是个好事,校方和我有个磨合,反正我也走不了,年轻点我就自己走了,58岁了我怎么走啊?他们现在又不能把我开除,那事就更大了。我给他们添麻烦了,也得做个检讨,检讨就检讨,我这辈子做的检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