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柴
我喜欢秋天去秀江游泳的意境。秋天多为阳和日,节律趋于收敛,世界正在静下来,但这个时节的静又不会让人感到孤寂:大自然的声、光、色、味还在围绕着你,田野里烧荒的浓烟都能给你充实的感觉。我看着西边胭脂红的夕阳、潋滟的霞光水影,在一个无人的野河口,站在没颈的水里。有小指大小的鱼苗来啄我,先是小腿,然后大腿,渐至背部、胸前。我将手臂伸直,有鱼啄我的腋下,啄一下便走,但不是逃,一摆尾,又在另一个部位啄。 我保持一个姿势,呼吸极细,怕鱼躲了不啄我。柳宗元记小石潭里的鱼说:“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那是视觉参与的游戏,终究有隔,如何有我用触觉来感受鱼的“俶尔远逝,往来翕忽”来得直接?何况,我与鱼还可互动:我以极柔的动作,搓下手腕上的一点皮屑,漂在眼皮底下,马上有鱼张口倏忽吞下,而我的一次呼吸还没完成。我与鱼的视线只有一指距,虽河水没有“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的效果,但我能看到鱼的眼睛。我感觉自己是脱掉了衣服的柳宗元,帮他完成在一个如此低的视角感受与鱼相游的乐趣。这大概是9月底在秀江河里游泳的乐趣了。到10月底,我站在相同的位置,再也没有鱼苗来“点击”我的肌肤了,是不是浅水里的温度低,它们躲到更深的地方去了?我想起那些没有了音信的朋友,觉得世界没有早先温暖。我也不能像一个月前那样可以在水里待上一两个小时,站一两分钟就觉得有点冷,得上岸换下湿短裤。没有鱼苗点击的我,感觉会是苍白的吗? 等我换下短裤到河里涮一下时,忽然感觉水是温的,而初下水时感觉水是冷的。我以为什么都离我而去了,没想到还有一丝温度在伴随着我。这就是帕慕克常描写的那种带着温暖的伤感吧。柳宗元坐在小石潭边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人同此心,等水里的温度也离我而去,在秀水公园听不到附近山上传来的鸟鸣,在那样一个“过清”的时节,也该是我停止游泳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