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与北京秀水街并称为“北秀水,南襄阳”,蜚声国际。2006年6月30日,这座仅仅存在了6年的“平民时尚地标”从上海的版图上消失了。
撰稿·陈冰(记者)
襄阳路服饰礼品市场,一个因酒店开发计划流产而变生出来的临时市场。 从2000年5月1日正式开张的第一天起,这个市场就因为“临时身份”而不断遭遇拆迁传言。它与北京秀水街并称为“北秀水,南襄阳”,蜚声国际。2006年6月30日,这座仅仅存在了6年的“平民时尚地标”从上海的版图上消失了。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襄阳路早已化作人们记忆中褪色的老照片,但在襄阳路个体协会会长沈朝慧心中,这却是他一生都难以忘记的一抹鲜亮。时至今日,他还是一身襄阳路打扮——TONY WEAR衬衫,POLO西服、西裤。这些外贸余单衣服,他曾经卖出过上万件。 他是襄阳路的元老,一直还在试图寻找每一种重回襄阳路的可能。 无心插柳 沈朝慧递给记者一张印刷略显粗糙的“上海襄阳服饰礼品市场导购图”,这样的单子他在家里存了很多。106号,那是他在襄阳路上的第一家店铺所在,面朝正门,财源滚滚。 说起襄阳路淘金,实在是一种机缘。 来自东北的沈朝慧,16岁就考入了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原解放军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大学毕业后在部队当过营长和专业俄语翻译,转业后开始干外贸。此时昔日战友开始在襄阳路服饰礼品市场负责招商,极力邀请他一试身手。 在签了一个两年合约后,沈朝慧正式下海,并成为襄阳路的元老级人物。“每个月光租金就要5000元,销售额却不到1万元,生意根本就做不出来。那时华亭路还没拆掉,虽然襄阳路距离那边只有一站路,但人家就是不过来。老板们无所事事,成天打牌消磨时光。” 市场萧条令人胆寒,每天都在“撕钞票”(亏钱)。很多人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将摊位退掉;也有人以极低的补偿费转让掉了。“我有一位朋友,以为华亭路生意那么好,这儿不可能有前景,1万元贱卖了自己的摊位,还力劝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否则就是‘拎不清’,是‘憨大’(傻瓜)。” “说真心话,我当时也确实动摇过。亏得当时一位有远见的朋友提醒,‘你是当过兵的,要知道阵地不能丢!阵地没了,你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沈朝慧开始咬牙坚持。他时时提醒自己,下海闯荡,就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苍凉,并利用这段时间加紧修炼内功:识别商品,熟悉面料,阅读书籍,补充商业经验。 备受煎熬的日子终于在半年后过去了。 2000年11月1日,在最先对外营业的A区和C区之外,襄阳路B区市场开张,这里来的全是华亭路的店主。曾被称为“上海小香港”的华亭路市场,是上海最早的跳蚤市场。时髦又便宜的服装、鞋帽、背包、香水、眼镜、饰物,样样俱全,且不乏世界名牌。据说日本人就在此淘走了Lee牌牛仔裤1997、1998年的绝版。一个意大利品牌老板考察之后这么评价:“很多欧洲牌子这里都有了,有的比欧洲上市还快。 在那个零售业尚未发达,大多数人不知一线品牌为何物的年代,华亭路老板的迁入使襄阳路很快成了新的时尚发祥地,并带来了大量的中外客流。很多人一段时间不去,心里就会发痒。人们钟情于挤来挤去的热闹氛围和不绝于耳的讨价还价声。 襄阳路迎来了自己的春天,沈朝慧也挖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一个宁波的战友,手上有1万多件悔单的polo衬衫,我试着先要了500件。战友亲自开车送到店门口,我把15个颜色的衬衫挂满了店里的两面墙,花花绿绿特别显眼。好多人一买就是好几个颜色,没两天就卖光了。” 后来,沈朝慧光很快就销完了余下的1万多件,“光批发就批掉了4000件。”回忆起过去的好时光,总是令人莫名感慨。在那日进万金的岁月里,襄阳路造就了无数像沈朝慧一样的百万富翁。 沈朝慧的第二个铺面拿得很滑稽。一个商人预付了300元定金,后来又不想要了,在市场管理委员会内吵着要求退定金。事后他一定为自己的这个举动悔青了肠子,因为不久襄阳路服饰市场的店铺租金就以每年接近百分之百的比例大幅上扬,很多人只要当个“二房东”,一年就能轻轻松松赚取三四十万。 出于帮朋友的目的,沈朝慧出了那300元,要下了这个接近9平方米、编号180的小铺面。2002年夏天,它一年的租金已经涨到了24万。而在一波又一波外地老板的推动下,襄阳路服饰市场甚至创造了14平方米年租118万的天价铺王。 信心不能亏损 拥有大学文凭的沈朝慧,被一群多为小学、初中文化的店主推选为襄阳路服饰礼品市场的个体协会会长。在个人声望达到高点的同时,他也经历了几段让自己颇为难忘的卖家岁月。 2001年秋天,沈朝慧进了一批外销日本的伊力皮风衣,款式、质地都非常不错,打着polo商标,却只买100元一件。一个安徽蚌埠的老年男子到上海开会,对襄阳路早有耳闻,心里寻思着,“外国人都喜欢,中国人就不能进去逛逛?”结果一眼相中沈朝慧店里的风衣,一口气买了5件。 回到安徽之后,老人来电告知还想再买2件,并事先将货款邮寄给了沈朝慧。细心的买家甚至连邮寄衣服的邮费也算在汇款之内了。沈朝慧打趣地说,您不害怕我收了钱不发货?老人自信满满地答复,你不至于为了区区200元而连信誉也不要了。还有一次,一个50岁左右的上海妇女,看中了一件夹克衫,但是身上带的钱不够,还差30块。妇女表示回家之后一定会把钱送过来。小工请示沈朝慧,是否可以把衣服卖给她。沈在电话里说,留个电话,抄个身份证吧。“其实我也没当真。少收30元,我还有利润。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一个女孩打来电话,说是中年妇女的女儿,要用快递把母亲欠的钱送过来。我说算了吧,光快递就要十几块呢。女孩却说,你已经给了我母亲方便,讲好了,就一定要守信用。” 每当和朋友们聊天,沈朝慧总会讲起这两个让他感动不已的故事。人们总是夸他运气好,他却认为这正是上海原生态城市文化的体现,即使是草根经济,也“草根”得有骨气,有信誉。至于那些从外地来的“乡下人”同行,更让他肃然起敬。“他们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户口,却有能力,有勇气,有干劲,有肯吃苦的体魄和拼命向上的精神,更有在上海扎根,改变自己人生的决心。这些他们拥有的东西,抵消了他们的自卑感,弥补了他们与上海人竞争时的先天不足。他们是美学家、时尚专员和外交家。” 有了钱的小老板们也开始琢磨着回报社会。用沈朝慧的话来讲,就是开始展现“善的一面”。在他这个会长的带领下,他们每年都会向癌症俱乐部、贫困家庭的学生捐款捐物。还会捣鼓出像卡拉OK大赛、襄阳路文化节这样热热闹闹、凝聚人心的商户联谊活动。“那个时候,大家都赚了不少钱,心情好,也愿意做这些事。” 到了襄阳路正式谢幕,老“襄阳人”各奔东西,曾经的一切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随着大批老襄阳人搬迁到浦东的亚太盛汇广场,昔日的辉煌更让人唏嘘不已。“那里生意最好的时候也只有襄阳路的五分之一。现在受金融危机的影响,从2008年3月开始,就一片萧条。” 沈朝慧说:“以前根本不担心销量,没什么积压库存。现在不对了,选货特别重要。一个不对,就全砸那儿了。我已经不做服装了,转而卖些玩具。现在市道不景气,只能勉强维持。” 就在甩掉最后一批服装的时候,沈朝慧遇到了一个外国客人,拿了一张100美元要买两件摇粒绒的夹克。“我当时开价180一件,他连价都不还,一般大家都知道,在这里买衣服,50%是起还价。这干脆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刚好隔壁的店主提醒我,会长,会不会是假钞啊?我顺势将这张美元对折放到墙上蹭了蹭,墙面一下子变绿了。我心里有底了,这家伙用假美钞。我要是卖给他,还要倒找几百元人民币,亏大了。我说,对不起,我没钱找。你要么找朋友借,要么就别买了。这年头,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亏钱。” 其实,沈朝慧最怕的是亏掉信心。他们这些老襄阳人,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替代襄阳路的地方,找回当年“日均客流5万人次、879家商铺一年营业收入近5亿元、上缴税收2000多万元”的的那种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