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这篇文章,都不可能改变这位“世界上最伟大的投资者”已经以各种方式、各种角度以及在各种重要时刻被报道过这一事实。但此时我们仍然选择他为封面故事的主角,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不朽的金融明星和令人不觉厌倦的话题—在经历过电信及互联网泡沫、明星公司进行大量内部交易、滥用金融工具并伪造报表,以及证监会监管行为存在漏洞等一系列让投资人感觉到被“背叛”的公众事件之后,这个市场必然要朝向更加良好的运行改变,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更加认真地聆听巴菲特的智慧;
虽然自从2000年网络大潮退去之时起,巴菲特控股的伯克希尔·哈撒韦(Bershire Hathaway)公司已经从最低价每股40800美元上涨到70000美元的价位之上,但2001财年该公司实现收入负增长,这还是巴菲特接手以来的头一次。我们注意到,73岁的他也正在根据市场的变化进行相应的投资策略调整——这实在值得关注;在广泛的推崇背后,是更多的人对于这位智者的陌生:你知道他的投资组合吗?你了解他的投资方法吗?你清楚他的投资原则的理论基础吗?甚至,你能用一句话来描述伯克希尔·哈撒韦的主营业务吗?
事实上,被称为“奥马哈的圣者”的巴菲特在投资方面的成就无疑相当于一位点石成金的白袍大法师——自从1942年11岁的巴菲特第一次购买股票以来,他以惊人的速度积敛了财富:13岁时巴菲特靠送报赚取了自己的头一个1000美元;22岁大学毕业时靠投资获得个人第一个一万美元;25岁他在自家卧室成立合伙企业时,个人资产已超过10万美元;1961年巴菲特31岁时,他的身家超过百万;4年后1965年巴菲特通过合伙企业取得伯克希尔·哈撒韦的经营权时,他也正式成为千万富翁;1981年他进入了亿万富翁俱乐部;1988年则突破10亿资产;到了1997年,他则为自己的身价添上了第10个“0”,这年他67岁。据预计,到2009年,巴菲特80岁的时候将可能成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千亿富翁之一,如果他能让旗下公司保持其历史平均的22%的年收入增长速度。
虽然其财产膨胀速度不及微软的比尔·盖茨(Bill Gates)、沃尔玛的山姆·沃顿(Sam Walton)等少数超级实业家,但他却是所有明星投资人中积累财富最多、最快也是最稳健的,作为唯一能在《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进入前十位的明星投资人,他显然打败了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彼特·林奇(Peter Lynch)等同样富有盛名的同行。他的法力源于何处?一块由本杰明·格雷厄姆(Benjamin Graham)于上世纪中期创立的名为“价值投资(Value Investment)理论”的魔法石——魔法石,通常被称为“贤者之石”,在近代炼金术中是炼金术士们追求的宝物,象征着知识的人格化、从无知愚昧(贱金属)到睿智理性(贵金属)的上升、通过神秘的转化而走向纯洁的人。
主流投资界的异端
所有的金融从业者的工作目标只有一个:战胜指数。无论自身所操盘的基金所得几何,甚至亏损,但只要能够战胜当年股市指数,则该人士就是成功的。
自从1965年由巴菲特控股以来,除了几个个别年份,如网络股最为风光但巴菲特对之熟视无睹的1999年,伯克希尔·哈撒韦一直远远超越了500的成绩:这36年 500的平均年收入增长为11.0%,而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同比数据为22.6%,即便是去年出现6.2%的负增长,仍比S&P500的-11.9%的成绩要好——如果在1965年投入一万美元于该公司,至2001财年结束你能收获5100万,但如果投在S&p500上,只能回报47万元。
但巴菲特是华尔街的一个异端:这不仅因为他不像其他金融大鳄一样每日忙碌于华尔街(他至今仍居住在奥马哈),更因为他所采用的投资策略及原则与传统或者说主流投资界大相径庭。这两点导致后人在记录巴菲特的工作方式时,永远不会选择电影《华尔街》里的场景:慌乱的人们左手拿着一只电话,右肩和脸颊夹住另一只电话,右手则用铅笔在白纸上写写划划,眼前的彭博机(Bloomberg Machine)闪烁着绿色荧光,旁边不断传来“做多”、“做空”和证券代码以及骂人的声音……通常意义上的现代金融理论,是从1929年美国股灾导致的全国性大萧条时开始的,大量沮丧的失业经纪人不知所措,又长期找不到工作,这让他们有了足够的空闲得以退回学术研究机构进行理论思索。1952年,哈利·马可维茨(Harry Markowitz)发表了一篇“开创了现代金融”的论文:《证券选择》。这篇文章的核心观点是风险与回报的不可分性,即没有一个投资者能够在承担低于平均程度的风险的同时获得高于平均水平的回报。但他认为如果买一些具备不同风险趋向的股票,则能将风险降低。而且,协同变化性越小的投资组合,其回报与风险的比值越大。
10年之后,比尔·夏普(Bill Sharp)对马可维茨的工作进行了改进,提出应更多关注个股股价的波动性:波动性越大,则风险越大。个股的风险是一种无法通过多元化投资化解的风险,但正如马可维茨所指出的,存在一些风险是能够被多元化投资化解的,这就被称为“非相关性风险”。1964年夏普又提出了固定资产定价模型(简称CAPM),以此来更为简便地计算非相关性风险最小的投资组合。
与马可维茨和夏普的理论共同作为现代证券投资理论基础的,还有尤金尼·法码(Eugene Fama)的有效市场理论。他认为股市的参与者是绝对理性的,他们能够对每个新信息做出迅速而正确的判断,并由此改变股价的变化,这样一个充分有效的市场上,未来的股价是不可能预测的,所以除了运气因素,没有人能够击败大势。
但巴菲特的老师,哥伦比亚大学的本杰明·格雷厄姆于1947年前后提出的价值投资理论与上述几个理论是完全冲突的:市场既不是充分有效的,股价的波动与回报的关系也是有限的。在他看来,投资这一行为不是由选择投资组合的低风险性、持有的时间长这样的特点决定的,而应是“根据详尽的分析,本金安全和满意回报有保证的操作”,就是说,选定了一家具备良好潜质的企业,并在“相对低”的价位上——这两个标准的具体内容我们将在后面进行更详尽的介绍—购买该股票,然后若干年内通过企业分红实现收益,而不是在股价的涨跌瞬间判定选股正确与否。
作为格雷厄姆的最成功的门生,巴菲特充分执行了价值投资理论的原则。他常在说明自己选股的原则时进行这样一句说明:“我从不试图通过股票赚钱。我购买股票是在假设他们次日关闭股市,或在五年之内不再重新开放股市的基础上。”—既然如此,市场本身的变化就不再重要,市场反应是否足够有效也不重要,股价波动导致的风险存在与否也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企业经营的能力。“从短期来看,(市场是)一家投票计算器。但从长期看,它是一架称重器。”正是因此,一向理性的巴菲特说过一句似乎狂妄的话:“我对风险因素的理念毫不在乎,所谓的风险因素就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寻求内在价值
“股价正在上升”,这句经常出现在专业人士口边的话曾被《顾客的游艇在哪儿?》一书的作者小弗雷德·施维德(Fred Schred,Jr.)认真地批评过:分析家们凭什么判断下一秒股票仍将上涨呢?事实上,每日进行K线图分析的人们的确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像只知道三围数字无法还原一个女人的形貌。
格雷厄姆对此有一句精妙的评论:“(外界评论)一家企业的状况,只有一半是事实,而另一半却是人们的观点。”通常,影响股价变化的往往是人们的观点—扯远一点,这正是近年日渐兴盛的“混沌投资理论”,即人们的心理状态决定股市的变化这一理论的精到之处。也正是因此,不断观看阴线、阳线,研究踏浪理论的人们往往忽视了企业本身(虽然的确有一些著名投资人在盲人摸象的情况下因把握住市场的心理趋势而取得超人的成就,如索罗斯)。
在《聪明的投资人》的最后一章中,格雷厄姆道出了有关投资的最为重要的几个字眼:”安全边界“。巴菲特认为,这些思想观点,从现在起几百年之后,将仍然会被认作是合理投资的奠基石。总结为一句话,就是找出最杰出的公司,在适当的价格购买,并长期持有它。而在赚钱之前,确定的“安全边界”应该是“不赔钱”。
很显然,判定一家公司是否值得买,除了基本面层面的问题,还需要对购买价格有一个清晰的判定,这两者间的差值是未来公司升值的基础,被称为“内在价值”。事实上,符合以上标准的企业既不太多也不太少,也没有永远符合这一标准的。在1973年,伯克希尔·哈撒韦用1100万元买下《华盛顿邮报》11%的股权,但之后再没有增资扩股,对此,巴菲特的解释是再没有一个更好的低价位可以进入。尽管如此,其在《华盛顿邮报》的所有者权益已经价值10亿美元。
他每年做大约5至10起收购,但并不像多数惯于收购的企业一样在收购后派入自己的管理层,或者改变其公司原有工作流程,并宣称如何在新公司与旧体系各公司间取得合力,而是像一个大收藏家般把收购的企业随意搁置在一边。他也把收购对象集中于保险公司、电力供货商、制衣、有线电视、建材、商务飞机服务商等几大领域,这些都是无论在怎样的市场环境中业绩波动都不会太大的行业。除此之外,他还在可口可乐、美国运通、吉列、富国银行、迪斯尼等几家超级企业投入巨额资金,这就是被称为集中投资(FocusInvestment)的方式。巴菲特做比喻说,这就像芝加哥公牛队在乔丹身上付出最多一样。
就像乔丹在球场具有主宰能力一样,巴菲特喜欢那些在一定领域内占统治地位的企业:“从长远来看,真的很难下结论:可口可乐和吉列的商业风险会远远低于其他电脑公司或零售公司吗?在世界范围内,可口可乐卖出大约44%的软饮料,而吉列拥有刀片市场超过60%(价值)的股票。暂且不考虑口香糖市场——箭牌(Wrigley)主宰着它。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别的哪家企业能在这么长时间内有这样的全球影响力。”他也曾开玩笑说想想每晚有25亿男人的胡须在生长,他们必须使用刀片,这足以让他睡个好觉。
伯克希尔·哈撒韦另一个著名的传统是,收购一家企业后会留出其中10%的股权给经理人,让他们继续经营。一则充分带有巴菲特色彩的故事是1983年收购内布拉斯加家具市场,该企业由罗斯·布朗金(Rose Blumkin)夫人用500美元创立,在这位没上过中学的老人的苦心经营下,1983年内布拉斯加家具市场销售额已经达到10亿美元。
尽管如此,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越来越多的观察人士认为,巴菲特真正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的企业家气质,他用收购堆砌起来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则是一个保险企业及大量与日常生活休戚相关的物品各占一半份额的帝国。
很少过问收购企业的具体经营,并不意味着他对经营的外行。有经理人告诉记者,巴菲特的敏锐是惊人的,他可以把旗下任何一家子公司年报中的数字记下来,如果你让他在财务报表中发现任何令他不满的数据,下次你就要小心了。
守望者
随着安然、世界通讯及其他造假账公司的没落,巴菲特的价值再次凸现:标准普尔分析员布雷弗曼称,巴菲特带头改善企业的退休金管理及会计账目系统,只要巴菲特有份参与,有关公司便能建立良好的管治制度。
对于巴菲特“去腐生肌”的能力,一件事情可以做充分的说明:1991年所罗门兄弟公司交易商保罗·莫泽尔进行32亿美元财政证券的非法交易被《华尔街日报》头版头条揭露,事先知道此事但未做出任何处理的公司CEO约翰·古夫伦德被迫离职,而公司股东之一的巴菲特不得不临危授命。面对信用危机,巴菲特没有撕毁证据,而是把它们全部交给调查者,并重新建立了严格的报告制度。由于他的勇敢承担和苦心斡旋,所罗门兄弟公司虽然在这次丑闻中损失不小,但并未像预期一样破产,而是在两年内恢复了繁荣。
就像挽救所罗门兄弟一样,这一次人们期待巴菲特挽救所有公司。而他本人也正尝试在他持有大量股权的公司发挥影响力,强化有关公司的管理。例如,可口可乐去年便曾两度带领其他大企业改变会计账目手法。可口可乐于7月份带头把发给雇员的认股权以开支形式入账,随后又率先放弃发表季度盈利预测,以免令管理层受到要把业绩符合预测的过大压力,而两大行动都被视为巴菲特的胜仗。
现在,美国监管当局也希望推动企业成立独立的核数委员会,以确保公司管理层不会向会计师施加过分的压力,而巴菲特也成为协助当局推行此政策的有力武器。
对于期权制度,巴菲特早就发表过反潮流的声音:“除非情况非比寻常,否则,所有者廉价卖出自己的部分企业结果总不会太好——无论这种出售是对内还是对外。结论显而易见:股票期权应该以企业的真正价值出售。”而对于假账,4年前巴菲特就提出了3个问题希望各会计公司回答:
“一、如果会计师能够独立对公司财务体系的会计审计负责,那么得出的数字是否会有所不同?如果不同,会计师应该解释管理层和他个人的不同意见。
“二、如果会计师是投资者,他认为目前对公司的报道能否帮助他对公司实质的财务状况深入理解?
“三、如果会计师把自己假设为公司CEO而进行会计和审计工作,公司的会计和审计过程还会是现在这样吗?区别在哪里?为什么?”
时代变了?2001财年的成绩对于巴菲特而言绝对是沉闷的。虽然”9·11“事件导致其保险业务损失就达20亿美元,但或许这也并非一个偶然事件:自从1998年以220亿美元天价买下全世界第三大的再保公司通用再保险(GeneralReinsurance Corp.),累计损失已经超过30亿美元,一直是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财务黑洞。
公司二把手查理·芒格(Charlie Munger)也在去年警告说,未来公司将可能不再能够为股东持续带来两位数的投资回报,这一数字很可能会将降至6%到7%。
香港资金管理公司South Ocean Partners的投资人理查德·麦康奈尔在给客户的一份时事通讯中表示巴菲特投资的行业太传统,需要依靠其高超的选股能力。这些公司没有科技前景,并将很快失去其年事渐高的管理者和董事长,而且没有接替者。此外,地域性过强也是一大局限。这些都可能让伯克希尔·哈撒韦的前景并不美妙。
□□难道格雷厄姆的魔法石失灵了吗?
哈格斯特朗认为,经历过这几年接连不断的教训,现在的市场的确更有效了,因此像以前一样单纯的寻找好企业然后耐心等待回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一年前,他就意识到“现在已经没有显著的商业机会”,所以他开始关注股价严重缩水的大企业,特别是那些因投资者过度紧张而股价跌得过分的企业。但这并不意味着作为巴菲特忠实信徒的他背弃了价值投资理论,虽然不再耐心寻找“最好的”,哈格斯特朗开始在适当的价位接收一些他认为具备升值潜力的企业,比如正在信用危机中挣扎的泰科,他在13元的价位上大量购买股票,现在该股已经长到16元,比起当初6.98元的最低点长了近10元。
巴菲特也在做出相应的调整。为了保持规模达到930亿美元的公司稳步增长,现在他已经开始寻找50亿到200亿左右大小的收购对象,而不是几年前的1000万大小的企业。他亦表示准备将目标扩展到全球。
2003年最切近的机会可能是收购通用电气旗下的再保险企业(一种为保险公司进行保险以分散风险的企业)雇员再保险公司(EmployersReinsuranceCorp.)——伯克希尔·哈撒韦的收入有一大半以上来自于保险公司的运营,而非进行股市操作或者持续的并购。如果成功,伯克希尔·哈撒韦将在保险业也正处于几十年来最低谷的时期被打造为全球最大的再保险商——此前再保险业务占全公司总收入的1/4左右。通用电气自1984年买下雇员再保险公司后,后者一直是前者的重要现金支柱,但”9·11“给美国所有保险公司以巨大冲击,雇员再保险公司2002年全年损失预计在3.5亿美元到4亿美元之间,对于景况不佳的通用电气而言,这一亏损甚至可能影响到公司整体的信用评级,也将更深远的影响到公司现金流情况,因此,伊梅尔特(JeffreyImmelt)决意将之出售。
对于伯克希尔·哈撒韦,这一收购意义重大。有分析师表示,由于”9·11“事件,再保保费大幅调涨,平均涨幅超过60%,如今再保产业变得相当重要,而一旦从前五大一举跃居成为第一大,巴菲特将拥有更强大的价格主导能力。
这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毕竟同时解决两家巨型再保险公司的困难并不容易。为了扭转颓势,2002年巴菲特率领旗下众多保险公司主动出击:在提高收费的同时,他进入了其他同行望而却步的诸多领域,包括世界杯取消保险、南海石油基地、芝加哥西尔斯大厦财产保险,以及反恐怖主义保险。成功的冒进让公司在2002年成绩不菲:前三季度S&P500亏损22%,但伯克希尔·哈撒韦盈利30亿美元。
而且,巴菲特闯入了两个他从未进入过的领域:能源业和电信业。其代表作分别是中美能源(MidAmerican Energy)和Level 3。而对于曾表示搞不懂的高科技行业,这次巴菲特的进入更给人以突兀之感。对此不愿过多评论的他表示他看重该公司创始人沃尔特·斯科特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沃尔特有一种把事情由复杂变简单的能力。”
或许应该这样说:市场改变了,一个坚定的价值投资理论者应该在新的市场环境中寻找新的规则和机会,但基础的原则不应放弃——“你不是因为别人不同意你的意见就是对的或是错的。你是对的,仅仅因为你的事实是对的,你的推理是对的”,格雷厄姆的教诲对巴菲特影响深远,“如果总是做显而易见或大家都在做的事,你就赚不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