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中午,我到小区门外大街上一家诊所去买感冒药。那位三十多岁的女大夫非常热情。我说要买两种感冒药,随即掏出一张拾元面额的钞票递给她。她接过我的拾元纸币后,先是又摸又揉了一阵,然后绕过她面前的桌子走到门口,将钞票举过头顶,对着太阳光正面反面细看了一番。然后又回到桌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一只发蓝光的手电筒反反复复地照看……
我感觉她检查这张钞票,跟最高明和最认真的医生诊断病情一样严格和细致。我敢肯定她绝对是一位好大夫,但却令我十分难过,就像做了错事被警察盘查一样地难过。我真想丢下这张钞票——即使我明知哪怕它是一张更大面额的真钞——逃出去——赶快逃出这难堪的境地。
终于,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对不起,哎呀!这是一张假币。”女大夫很客气地说。要是当时我的面前有一面镜子,我一定会看到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脖子,而且惭愧到内心深处。我还能去辩解说“那是一张真币”或说“我不知道那是一张假币”吗?我只好说:“对不起,等一会我重新拿钱来买。”于是我接过她退回的“假币”,赶快一溜了之!
其实我口袋里还有钱,但我害怕再拿出来——如果我重新拿出的是一张真币,那岂不被人怀疑我是一个骗子,想先拿假币来骗人,骗不了再拿出真币来;如果我重新拿出的经她检验还是一张假钞,那人家就会真的以为我是一个十足的骗子了。从此我就不敢再踏进这家诊所的门,我害怕那女大夫再次查出我持有百元、拾元甚至壹元的假币来,如此我将无地自容。
后来我想,这位女店员的做法有什么错呢?其实她一点错也没有,她有权、有责检查所接到纸币的真伪并拒绝接收假币。而且她对你还算客气的,要是落到银行手里不给你没收了才怪哩!从正面上来讲,她的严谨态度和堵塞假币流通的无私行为还应该受到鼓励,人人都像她这样严格和认真,假币还会有市场吗?
她一点过错都没有,可是她却永远失去了我这位顾客。为什么呢?因为她追求百分之百的安全和零风险的做法损害了我的自尊。我不知道一个销售者碰到“拾元假币”的机率有多大,是万分之一、千分之一或是百分之一?就算是百分之一吧,这应该是很小的风险。如果她的利润只有百分之十,那真要遇到这百分之一的风险,还赚百分之九的利润哩!可她却抛弃了这“百分之九”的利润。如果一个生意人连这点“百分之一”的风险都不愿承担,那么他(她)必然会遭遇另一种风险——失去顾客和“百分之九”利润的风险。有人说“市场经济是冒险家的乐园”,在市场社会中,不愿冒一点风险的人,他(她)的“乐趣”和“收获”何在呢?因此一个人追求百分之百的安全反倒会带来更多的不安全,追求零风险反倒会带来更大的风险。因此我认为,这样的“销售”其实是不“安全”的。
(二)
两个月前的一天,我到昨天买感冒药的那家药店隔壁的一家影碟出租店去租借电影碟。店主也是一个女的,她的规定是每个故事碟(两张光盘)要收四元钱的押金,交还时扣一元租金,退回三元。我选了三个故事碟,按规定要交十二元押金,但我口袋里只有八元钱。于是我问她交八元押金行不行,我保证按时还盘。她说不行,八元钱只能租两个影碟。
于是我到更远100多米的另一家出租店,那店主是一个男士。我选了三个故事碟,问老板要交多少押金。不料那老板却爽快地说:押金不用交了,交来退去的很麻烦,只交三元租金就行了,都住在一条街上,你老哥还会要了那两个影碟不成。于是我便从此成了这第二家出租店的常客。那第一家出租店,自我第一次踏进它的门,就永远地告别了它。
按常理说,这第一家出租店是很“安全”的,第二家则是不“安全”的,因为租了影碟不还的人总是会有的。不过这第二家出租店的店主很聪明,他相信,在这条街上“要脸的人”比“不要脸的人”要多得多。因此赔给那少数几个“不要脸的人”的钱,只是从多数“要脸的人”那里赚到的一小部分罢了。
这第二家店主对我的态度,也改变了我从前对店主的态度。以前我租故事碟,从没想过要按时还给人家。心想反正有押金在那儿,店主也不会急着要你还给他,甚至不还也无所谓。有时拖的时间长了,拿去还人家退钱会感觉挺不好意思,于是就干脆把碟子丢在垃圾桶里倒掉算了。再见到店主也不会脸红,因为是等价交换,不会亏了他(她)。而现在不同了,花一元钱租来的影碟,还欠着人家。人家不要我的押金对我是一种信任,因此只要是在他那里租了影碟,就会时时想着要按时还给人家,不愿因这小小的买卖,毁了自己的信誉和带来内心的惭愧。
(陈嘉珉, 2002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