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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文人墨客向来诗书不离酒，如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洒脱；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不羁；杜甫“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从容；陆游“百岁光阴半归酒，一生事业略存诗”的坦率；还有范仲淹“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的畅快淋漓，都是雅士文人在饮酒时所追求的艺术境界或者人生格调，而屈原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又是另外一番境界了。喝酒，同样也能产生作画的灵感，张旭每提笔必饮，饮后呼叫狂走、泼墨而书，“挥毫落纸如云烟”。然而喝酒并非男性的专利，古代子女饮酒也并不稀奇，从贵妃醉酒，到唐代官妓薛涛、鱼玄机的交际饮酒……她们引领了女性饮酒风尚，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则是李清照，她把女性的生活状态以及女性的细腻感情皆写入酒词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中仙子。 寄情于酒的一生 李清照是古代女词人的翘首，誉为“千古第一才女”。后人称她的诗词为“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而李清照善饮亦不输于李白、苏轼等文豪，自称“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扶头酒乃是醇厚浓烈易醉人之酒。贺铸有《南乡子》：“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还有一说，是一种酒名，宿醉之后，早晨饮这种淡酒以醒神志。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表明李清照敢喝烈酒，且醉得不轻；“险韵诗”是敢用冷僻难压的字做韵。“险韵诗”和“扶头酒”成为李清照别样闲适生活的写照。 正如欧阳修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酒成为李清照写诗作词的媒介，一种载体，寄寓了作者的离别之情，思乡之愁，相思之苦。不管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迈，“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苦闷，“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立体地呈现出李清照浓的像酒一样的人生。 李清照好饮的原因是，第一，她出生在山东的官宦之家，家境优越，母亲早逝，少了母教言传身教，受父亲李格非（苏门“后四学士”之一）影响大。李格非十分欣赏刘伶、陶渊明的自然人格，带有自由主义的精神气质。李格非把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和刘伶《酒德颂》的文学心态和李清照交流探讨过，父女俩人月下小酌也未可知。在这样开明的家庭里，李格非对李清照的教育问题上，自然不会过度束缚她的才华和兴趣。由于女子不用面对科举考试，李清照阅读的自由度以及广泛度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除了儒家经典，主流知识领域外，她对各种文学知识皆有涉及。除此之外，李清照在行为上自由，不受限制，她可以自由的出游，尽情感受大自然的美。她多才多艺，通史书，善书画。第二，嫁与赵明诚之后，夫妻志趣相投，琴瑟和鸣，诗酒唱和，在她的词作中，内容涉及到酒的有一半以上。李清照喜好饮酒，也就不足为奇了。可以说，酒记录了李清照的情愁怨恨。 酒抒闺阁之情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少年时期有一年的秋天，李清照与姐弟一起泛舟湖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盛开的荷花，一路欢歌笑语，直至夕阳西下，这才想起该回家了。他们急忙调转船头找寻回家的路，因大家都醉意正浓，才发现早已迷失了方向，竟把船划到了荷花深处，惊飞了安眠在水上的鸥鹭。 又如《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未醉即以意断魂消，似醉或微醉出现恬适的状态，与周围环境和乐融然。《晋书?隐逸传?陶潜》载：“每一醉，则大适融然”。半杯即睡，表明李清照还未习惯饮酒，去秋在湖上“沉醉不知归路”，只不过是醉心于风景，情不自禁地多喝了几杯而已。今日的“沉醉”，不是饮酒过后的沉醉，而是似醉非醉，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酒醒后慵懒起床，发现桌上只有莹莹红烛，怅然若失，刚才的温馨美梦顷刻间香消云散。 十七八岁的李清照越来越敏感，少女的心思里总是带着些许淡淡的忧伤。春天的傍晚，她无心弹筝，担心在春风以及细雨的摇曳下，梨花即将散落，可“梨花欲谢恐难禁”啊，只有寄希望于海棠依旧。躺下后，辗转难眠，只有半杯酒能换得一枕眠。第二天清晨，急忙问侍女“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又有《好事近》“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表达李清照对春之逝去的怅惘若失，借酒浇愁。 李清照还非常喜欢赏花饮酒，暮春时节，牡丹盛开的良辰美景，她同游人在明光宫殿共赏群花之雍容，自朝至暮，兴尽未减，“金尊倒，拚了画烛，不管黄昏”。日夜宴饮，管它夕阳落山，黄昏袭来，酒筵上依旧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然而桌上的灯烛都已燃尽了。 酒销思夫之愁 李清照少年的无忧、中年的孤寂以及晚年的凄凉都在词中隐现。比如关于赏梅的词，在她人生不同阶段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新婚燕尔，李清照与赵明诚夫妻两人在雪后的庭院里饮酒赏梅，清辉映月的大地上，眼前的梅花有如刚出浴的美人。李清照十分欣赏寒梅孤高傲寒的品行。“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按照宋代州府官员三年一任的惯例，赵明诚任职莱州太守，春日来临之际，李清照作《蝶恋花》抒发对丈夫的思念之情。“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柳枝发出嫩芽，梅花微开，恰似艳丽的腮红，回忆起昔日与丈夫共同赏花饮酒，赋诗唱和，而今大好时光却无人共赏，只能发出“酒意诗情谁与共”的感慨。又如《清平乐》“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晚年之时，丈夫去世，李清照身处异乡看到寒梅，勾起对往日的回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时的醉，不仅是喝酒醉，更是沉醉在美景与爱情生活中。而今看到梅花，却泪满衣襟。 再如婚后第三年，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被污为奸党，朝廷要求“宗室不得与奸党子孙及有服亲为婚姻，内已定未过礼者并改正”。由于李清照是奸党子女，圣旨规定不得在京城居住，李清照被迫离开丈夫赵明诚，回山东老家。夫妇两人像牛郎织女一样两地分居，不得团圆。对丈夫的思念使她憔悴不堪，重阳佳节借酒消愁。“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相思成疾，消损身心，使人消瘦，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怎么告诉丈夫呢，“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反正我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也不是因为悲秋，至于什么原因你自己猜吧。 南渡后，赵明诚病故，李清照避乱漂泊，每逢佳节倍思亲，又在近重阳的时节，写了《行香子》，表达对逝去丈夫的缅怀及悲凉的心情。“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此时的李清照只有醉了的时候才能忘却心中的无限悲凉，以及天人永隔的撕心伤痛。 酒寄离情别怨 李清照还有一些写离别之情的诗词。词人孤身赴莱州与丈夫团聚，行至昌乐途中，遇雨宿于旅馆中，还未与丈夫久别重逢，又十分思念家中的姊妹，回忆依依惜别的场景。作《蝶恋花》“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她与姊妹一边唱着离别歌，一边伤感的不停地喝酒。 还有写思乡之情的词赋。社会离乱，李清照客居他乡，写下《鹧鸪天》“寒日萧萧上锁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喝完酒后，喜好品尝团茶的浓酽苦味，饮茶是为了解醉。秋天已经过完，李清照一觉醒来，仍觉白天还是那么长，不如学学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洒脱，喝酒助兴，切莫辜负了东篱满地灿黄的菊花。 南渡后，在江宁看到“江梅”，一时思念故乡，邀请同样背井离乡的朋友，赏梅忆旧，准备好酒菜，添满酒杯，剪下芬芳的梅花插在发髻上，填词唱歌。并作《殢人娇?后亭梅花开有感》送给朋友，“玉瘦香浓，檀深雪散，今年恨探梅又晚。江楼楚馆，云间水远。清昼永，凭栏翠帘低卷。座上客来，尊前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南枝可插，更须频剪，莫待西楼，数声羌管”。又有《诉衷情?夜来沉醉卸妆迟》“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捻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在那次聚会之后，愈发日日思念家乡，又一次喝醉了，连妆发也没有心思卸去，就昏昏地睡着了，酒醒之时，刚才梦回北国故乡，还在脑海中清晰飘荡。晚年的李清照有家不能归，思乡之愁浓得化解不开，唯有醉了才能解忧，每天晚上，就寝时焚香，及至香消了酒还未醒，可见醉得极深。正是“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酒浇国仇家恨 《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孤雁残菊梧桐，再加上点点滴滴，淋淋漓漓的秋雨，一副残秋的破败萧瑟景象，更添凄凉孤寂的身世之悲。李清照不但饱受国破家亡之忧、背井离乡之患，而且晚年丧父，继之丧偶，无有子女，老无所依，生活困顿。词人只能与酒相伴，欲用“三杯两盏淡酒”来抵寒，其实是为了麻痹和躲避现实的困境和内心的愁苦。 酒对李清照来说，已是生活必需品，与她的人生融为一体，不管是在她无忧烂漫的闺阁时期，还是在她幸福美满的婚姻时光，亦或是在她晚年孤苦无依的寡居生活，酒都与她的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酒与诗词一样，在她的人生中占有同样重要的地位，是她人生的挚友，酒在她心中的地位，以及对酒的依附程度，随着她跌宕起伏的人生而不断变化。 李清照饮酒不同于“李白斗酒诗百篇”，也不同于杜甫的“潦倒新停浊酒杯”，她喝酒不是为了催诗，也不是因为好酒，更不是酗酒，她与酒有独特的情缘。酒不仅仅是她排遣愁绪的工具，更是一种寄托，对美好生活的祝愿，对丈夫的思念和缅怀，是自饮自酌的伤感，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芳自赏；酒带给她的不只是幸福感、满足感、麻醉感，更是她多彩人生的见证者和伴友。李清照喝酒是讲究的，并不是无节制的，晚年生活虽然贫困交加，但是即便香车宝马来相召，仍然“谢他酒朋诗侣”。或许是人老憔悴，没有兴致，或许是感概自己颠沛流离的境遇很难融进热闹繁华的气氛。总之，李清照饮酒是有气节的。 李清照的一生，有淑女般优雅的喝酒，有豪放的大醉，过节时要饮酒助兴，离别时也要干杯送行，花开时要赋诗饮酒，可见李清照才是名副其实的酒中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