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一死去,很快将再也没有亲历者告诉你,在那场残暴的战争里发生了什么,而他做了什么。 才不过三四月,这部名为《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父亲》(Unsere Mütter, unsere V ter)的三集迷你剧(电视电影)已经被德国媒体称为“2013年德国年度文化事件”。不仅是因为在3月17、18、20日的播出中收获了平均超过700万的观众、最高24%的收视率、大面积的讨论,还因为它几乎酿成了和波兰等国的外交风波。 1941年的夏夜,德国全面进攻苏联的前夕,五个青梅竹马的柏林青年约在打烊后的酒吧里,为了次日的离别最后欢聚。他们喝酒,嬉戏,在犹太音乐家的唱片声中跳舞。藏在心里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盖世太保的敲门声打断。他们相约在1941年的圣诞节,“战争结束的时候”,老地方见。 在他们当中,威廉和弗里德海姆兄弟上了东线战场。哥哥威廉是我们刻板印象中的“德国人”,像钟表齿轮一般严谨地服从命令。弟弟弗里德海姆是个敏感的文学青年,抗拒打仗,在军中被称为懦夫。爱慕威廉的夏洛特天真地对纳粹那套理论深信不疑,到前线医院当了护士。葛丽泰在城市中随波逐流,梦想着成为下一个大明星玛琳·黛德丽。她的恋人维克多是一名犹太人,夏天,他和家人还在柏林经营着裁缝店,但萧瑟的秋天即将来临。 战争当然没有在1941年的圣诞节结束。从1941年到1945年,五个年轻人在战争中面目全非。坚定的军官威廉经历过死亡后开始动摇,两度当了逃兵—第二次,他等来了战争结束,得以回到柏林。懦夫弗里德海姆也经历过死亡,却从此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机器,他放过了维克多而选择毫不犹豫地枪杀长官,最后死于苏军的乱枪。夏洛特对纳粹的坚信在前线医院里动摇了,她包庇乌克兰犹太女医生,因为寻找苏联护士而没能撤离,遭到苏军士兵强奸,最终幸运地回到柏林。葛丽泰当上了盖世太保的情妇,完成了她的歌星梦,却被情夫投入监狱,在德军宣布战败前被枪决。维克多在距离奥斯维辛50公里处成功跳下火车,混迹于波兰游击队,战争结束后回到柏林,家被侵占,父母早已不在,连战后政府机关里坐着的办事人员,也是那个杀死葛丽泰的盖世太保—维克多揭发他,“战后需要我的工作经验”,那人面不改容地说。一旁,盟军军官冷冷吐着烟圈。 尘封的酒吧,三个历经战争的青年。纳粹军官、纳粹护士、幸存的犹太人,良久,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在最糟糕的时代,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的群体疯狂,人们自发地驱逐美德、为虎作伥,将狭隘、邪恶和虚假的崇高当作了最后的尊严。 关于纳粹和“二战”的电视剧在德国的电视台上并不少见,观众早已习以为常,《我们的母亲,我们的父亲》引发的热潮因此更引人关注。《经济学人》这样介绍它:“突然之间,访谈节目和报纸都在寻找德国为数不多的战争幸存者,以前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事。长年保持沉默或者从未被询问的祖父祖母们要回答很多问题……” 这部电视剧根据一些真实采访素材改编—编剧Stefan Kolditz(也是电影《空袭德累斯顿》的编剧)的父亲19岁走上东线战场,制片人尼可·霍夫曼(Nico Hofmann)的父亲则亲眼目睹一名犹太儿童被近距离射杀的惨剧。 这部电视剧还关于纳粹的蛊惑人心。尼可·霍夫曼说:“我母亲用了很多年,才肯明白希特勒不是一个父亲般的人,不是宗教化身,不是传道者。”(据《每日电讯报》) 然而抗议声不绝于耳,尤其来自片中渲染过的波兰人。由于出现波兰游击队对犹太人见死不救及出言冒犯的情节,电视剧触动了波兰人的神经,被认为是“德国企图淡化大屠杀责任”。波兰驻柏林大使马尔甘斯基更发信指剧集“对波兰极不公平及冒犯,对观众隐瞒波兰协助犹太人的历史,并涉嫌将大屠杀的责任推诿他人”。 《经济学人》的批评更加犀利:“好像那些真实的暴行是其他人干的,那些今天发言的人没有参与。90岁的老人们谈论‘看见村庄在燃烧’,或者谈论他们如何逃避了行刑队的职责……除了服从和死亡,好像没有其他选择……他们认为将五个有同情心的年轻主角融入这个悲惨的故事只是给了经历战争的那代人一堆新鲜的理由。” 不管怎样,这部电视剧为相关题材的研究打开了新局面—普通个体是怎样参与那场战争的,纳粹如何渗入了生活的每个角落。人们对于德国在“二战”的集体罪责早有共识,关于个人罪责的讨论却始终缺位。 “谁曾与自己的父母、祖父母谈论过他们的道德缺失?关于第三帝国的那些历史研究通通变成了对希特勒的走狗的研究,而我们自己的家族历史还是个巨大的黑洞。”《明镜周刊》文化编辑Christian Buss在文章中这样写。 “我们家几乎不谈论战争。不过,据我所知,我的曾祖父曾去过东线。战后,我祖母被俄国人强奸了,他们被当场击毙。”剧中扮演维克多的演员路德维希·特雷普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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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屏幕上打出五个年轻人的生卒年。葛丽泰和弗里德海姆永远留在了二十来岁,夏洛特和维克多都很长寿,威廉则是其中唯一一个还在世的,今年93岁—它切实地提示着公众,这是和幸存者对话的最后机会。扮演葛丽泰的卡塔琳娜·舒特勒也说:“这部电影让我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谈这话题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