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继2008年“5·12”汶川地震后，原四川省地震局高级工程师、四川省地震局原综合预报组组长李有才再一次站在“风口浪尖”。 不久前，他将一份关于“大渡河瀑布沟水库地质构造背景及地震危险性探讨”的研究报告通过相关渠道已提交国务院有关部门。 这份报告认为，2009年5月由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完成的《瀑布沟水电站工程场地地震安全性评价复核报告》（下简称《复核报告》）存在“重大问题”，瀑布沟水电站坝区及其附近区所处的“凉山块体”并非是一稳定的块体，而是位于多组活动性断裂相交汇的脆弱地带；其地震基本烈度不再是Ⅵ度或Ⅶ度，而是Ⅹ度或Ⅹ度以上；该地带具有发生类似“5·12”汶川8.0级大地震地质构造环境的危险。 瀑布沟水电站是四川大渡河干流梯级规划22个电站中的第17个阶梯，是国家“十五”重点建设项目，西部大开发的标志性工程。李有才对一个国家级水电项目安全性的质疑引发了业界极大关注。 “按国家有关工程抗震规定要求， 地壳十分脆弱的地带是大地震高应力积累地区，这样的地区不宜修建高坝巨大水库。现在已经修建完工的瀑布沟水电站枢纽工程，显然应属于有潜在危险的工程。”李有才说。 汶川地震前，李有才曾质疑四川岷江上游紫坪铺水库枢纽工程基本烈度复核报告，认为工程区坝址的地震基本烈度不是Ⅶ度，而应是Ⅸ度或Ⅸ度以上。事实证明，紫坪铺水库汶川地震影响烈度高达Ⅹ度。 令李有才担忧的是，瀑布沟水电站总库容53.9亿立方米，相当于5个紫坪铺。一旦发生溃坝，其下游乐山、宜宾等地区的安全将直接受到威胁。 在瀑布沟建水库是重大错误？ 汶川地震中，四川很多水电水利工程的地震影响烈度高于此前工程场地安全性评定结果，紫坪铺水库并不是个例。 “现在来看,瀑布沟水库枢纽工程场址与紫坪铺水库枢纽工程所处的地质构造环境条件，如地壳结构、深断裂规模、活动断裂时代及地震烈度影响等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在李有才看来，在瀑布沟地区建设水电站是“重大错误的决定”，因为瀑布沟水库大坝附近地区位于大地震活跃地带。 而让李有才更为担忧的是，瀑布沟水库的最大库容相当于5个紫坪铺，一旦发生事故，其下游乐山、宜宾等地区居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将直接受到威胁。 近几年，外界公众对李有才的认识，正是源于他在汶川地震前对紫坪铺水库枢纽工程地质构造背景与地震危险性的研究。 2003年，李有才对1989年12月由中国地震局地震分析预报中心完成的《四川省岷江紫坪埔水库枢纽工程基本烈度复核报告》提出质疑，认为紫坪铺工程区坝址的地震基本烈度不是Ⅶ度，而应是Ⅸ度或Ⅸ度以上；工程区坝址的地壳不是基本稳定区，而应是基本不稳定区，坝区及其附近地区未来具有发生7.5级大地震的深部构造背景。 “在此基础上进行抗震设计，意味着紫坪铺水库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工程’。”李有才告诉记者。 然而，他的此番观点并未得到中央有关部门的足够重视。从2003年到2008年4月，李有才曾三次向国务院有关部门、水利部等反映情况，但直到汶川地震发生前的一个月，他关于“紫坪铺水库要么停建，要么修改防震设计，将防震烈度提高到Ⅸ度或者以上”的建议一直未得到中国地震局及四川省有关部门的认同。 据了解，紫坪铺水库于2001年开始建设，设计库容11.2亿立方米。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8.0级地震，因震中位置就处于紫坪铺水库尾水区域，因此整个紫坪铺水库枢纽工程受到极大破坏和影响。 “但幸运的是，由于各方面原因，震前紫坪铺水库提前放掉四分之三以上的蓄水，使得大坝坝体得以较好的保存,逃过了一劫难。”李有才说。 据了解，紫坪铺水库汶川地震影响烈度为Ⅹ度，而《四川省岷江紫坪埔水库枢纽工程基本烈度复核报告》显示，“坝址影响的地震烈度最大可达Ⅶ度”。 而汶川地震中，四川很多水电水利工程的地震影响烈度高于此前工程场地安全性评定结果，紫坪铺水库并不是个例。 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的马文涛等研究人员在汶川地震后的一份研究显示，破坏比较严重的水电水利工程都是位于汶川地震的极震区和高烈度区内，水电水利工程所遭受到的汶川地震的破坏程度高于当地烈度区划图值和水电水利工程场地安全性评定结果。特别是在震中区附近的紫坪铺水库，基本烈度定为实际的地震烈度达Ⅸ度强以上。 此外，四川省的升钟、宝珠寺、三岔等大型水库及部分中小型水库实际的地震烈度比当地工程场地安全性评价结果高出Ⅰ～Ⅲ度。 质疑复核报告 “龙门山地区有北东向和北北东向两组性质不同的地质活动构造，而不是《复核报告》中所提到的只有一组北东向地质活动断裂构造。” 四川省相关部门对李有才研究报告的态度令他自己也感到惊讶。“这次和汶川地震前情形完全不一样，地方政府开始重视起来了。”李有才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 就在不久前，四川省社科院和四川省老科协专门邀请李有才就他上述研究举行了一场座谈会，20余位四川省地质专家和地震预报专家参加。 “死死地抓住地震断层，对龙门山地震断裂带进行跟踪研究。”李有才告诉记者，在当天的座谈会上，大多数与会专家给予他这样的评价。 74岁的李有才是地道的成都人，退休前是四川省地震局原综合预报组组长，长期从事地震预测预报、深部地球物理及地震工程等方面研究工作。 因为对所从事的地震工作的热爱，退休十多年来，他也从未停止过研究，经常到四川省地震局查阅资料。 2012年1月，李有才在查阅《瀑布沟水电站工程场地地震安全性评价复核报告》时,发现这份由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于2009年5月完成的《复核报告》结论“并不正确”。 据记者了解，瀑布沟水电站工程自1986年进行地震基本烈度鉴定和地震危险性分析以来，20余年中工程所在地区的地震区划已经多次修改变化，基本地震设防标准也有所提高。 “5·12”汶川大地震以后，中国地震局对汶川地震主要影响的地区，包括四川、甘肃和陕西部分地区进行了地震动区划参数调整修订，并颁布相应的地震动区划图，称《中国地震动参数区划图》国家标准第1号修改单。中国水电顾问集团成都勘测设计研究院委托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要求对瀑布沟水电站工程场地地震动参数进行复核。 “龙门山地区有北东向和北北东向两组性质不同的地质活动构造，而不是《复核报告》中所提到的只有一组北东向地质活动断裂构造。“李有才说。 李有才告诉记者，位于龙门山地区有一条松潘-汶川-都江堰-邛崃北北东向活动断裂构造，在汶川、都江堰地带继续向南延伸分布，并已深深地插入凉山块体内，并与近南北向的甘洛-昭觉断裂似相连接,而北北东向松潘-汶川-都江堰-邛崃断裂是一规模宏大、活动性很强、切割地壳莫氏界面的深部断裂构造。 1980年，由四川地震局和原四川地矿局编图组共同完成“四川地区地震地质研究报告”，该研究报告明确地将这一北东向和北北东向活动断裂构造分别认定为华夏断裂构造体系和新华夏断裂构造体系。 北东向和北北东向两组断裂构造是不同时代、活动性不相同的构造体系，其中北北东向两组断裂构造是现今正在活动的新生断裂构造，现今发生的大地震活动不少是与这组断裂构造有着重要联系。 2005年，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楼海等人对川滇地区进行了重力计算后得到局部和区域两部分异常，结果表明，断裂在区域重力异常上表现最为明显突出,断裂带北起松潘北，往南经汶州、都江堰、邛崃及汉源以东附近地区，似与甘洛-汉源断裂相连接，走向为近南北向或北北东向，长度达600公里以上，表明松潘-汶川-都江堰-邛崃活动性大断裂已进入到凉山块体之内或以南地区。 “上述两点可以说明，北北东向的松潘-汶川-都江堰-邛崃活动断裂构造是龙门山及瀑布沟地区的主体活动构造。”李有才说。 松潘-汶川-都江堰-邛崃北北东向活动断裂构造，是李有才在汶川地震前《四川岷江上游紫坪铺水库枢纽工程地质构造背景与地震危险性探讨》一文中首次提出并予以命名。 李有才告诉本报记者，四川地矿局物探大队曹树恒和吴玉宝两位高级工程师所提供的重力、航磁等深部资料研究证明，在四川大足南侧的石棉、汉源、峨边和自贡地区，存在一条石棉-汉源-峨边-自贡断裂构造。 “更为重要的是，北北东向的松潘-汶川-都江堰-邛崃活动断裂、甘洛-昭觉断裂和近东西向石棉-汉源-峨边-自贡断裂相连接或相交汇 ,以此构成这一凉山块体内这一复杂态势。” 李有才说。 曹树恒和吴玉宝所提供资料表明，这条近东西向石棉-汉源-峨边-自贡大断裂，从表面上看其活动性不是很强，但它在地震孕震过程的分析研究中，作用举足轻重。 “《复核报告》中曾有几个字简单的提及,在凉山块体内有一近东西向断裂构造的存在,但对此近东西向断裂构造的性质、规模展布、活动性等方面情况未予进一步的分析阐述。“李有才说。 他认为，2009年的《复核报告》的依据，主要是忽略了北北东向松潘-汶川-都江堰-邛崃活动断裂及近东西向石棉-汉源-峨边-自贡断裂构造，造成对瀑布沟水电站所处的凉山块体认识错误。 “当松潘-汶州-都江堰-邛崃活动性大断裂构造深深穿过凉山块体，那么凉山块体就不再稳定，瀑布沟水库枢纽工程场地地震基本烈度为Ⅵ度或者Ⅶ度就不是正确的，而是Ⅹ度或者更高。“李有才说，这凉山块体内并不是由《复核报告》所说的是一构造环境单一的稳定地块那样简单。这意味着，瀑布沟水库枢纽工程场地是不安全的。 《复核报告》引发观点交锋 “在评价历史上有记载的地震活动时,是不能简单、仅仅依靠一个地区历史上有或无记载的地震活动作为唯一的重要依据,还得研究该地区是否存在有无发生大地震的地质构造背景条件。” 作为一个国家级的水电项目，李有才的“质疑”无疑引发关注。据记者了解，在四川省内，目前对瀑布沟水电站工程场地是否有地震危险的问题上，不同的专家之间还存在不同意见。 记者从雅安市防震减灾局展示的一张最新版雅安市活动断裂分布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瀑布沟水电站地处鲜水河断裂带、安宁河断裂带和龙门山断裂带构成的“丫”字构造带的东南侧。 《复核报告》称，瀑布沟水电站位于由安宁河断裂带、龙门山断裂带和马边-盐津断裂带所切割的凉山块体内。凉山块体内地震地质活动相对微弱，以6.0级以下中强地震分散活动为主，坝址40km范围内无区域性晚更新世活动断裂，坝址50km 范围内迄今尚无Ms≥6.0级地震记载。来自凉山块体边界断裂带地震活动对坝址的最大影响烈度为Ⅵ度。2008年汶川大地震对瀑布沟水电站场地影响烈度亦为Ⅵ度。 《复核报告》还认为，有史料记载以来，瀑布沟水电站工程近场区（25km）范围内和坝址区（8km）范围内未发生过6.0级以上地震，最大记载震级为5级地震，震中最大烈度为Ⅵ度。显示瀑布沟水电站坝址地处地震构造相对稳定区。 但李有才并不赞同。“在评价历史上有记载的地震活动时,是不能简单、仅仅依靠一个地区历史上有或无记载的地震活动作为唯一的重要依据,还得研究该地区是否存在有无发生大地震的地质构造背景条件。” 在李有才看来，在“基础资料错误的情况下”，《复核报告》对凉山块体活动性的判定也必然是错误的。 但对于李有才的观点，四川省地震局工程地震研究院院长周荣军并不认同。此前，他曾作为嘉宾，参加了四川省社科院和四川省老科协组织的座谈会。会上，周荣军对李有才的观点提出了疑问，但他向记者回忆说，“李有才并没有现场回答”。 周荣军认为，李有才的观点缺乏足够的证据。“大渡河深切到高山峡谷，沟体一层层岩石会显露出来，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基底已经切到了四川盆地几公里的位置，最深处有10公里以上，哪里还有新的断裂带？”周荣军说。 而针对北北东向断裂带，雅安市防震减灾局在最近的一次断裂带分布实地调查中，也未有新的发现。2011年，该局委托中国地震局地质所完成了雅安市活动断裂分布图。记者看到，在这张最新版的地震带分布图中，李有才研究报告中所提到的北北东向断裂带并未有体现。 雅安市防震减灾局副局长陈勇告诉记者，这张图和此前第四代地震区划图基本一致，并没有发现新的地震断裂带。 作为瀑布沟水电站的设计方，中国水电顾问集团成都勘测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瀑布沟水电站项目经理叶发明也表达了不同意见。 “瀑布沟水电站的安评工作组织了很大范围的专家进行复核，并通过了地震主管部门的审核，包括地震加速度值都是地震主管部门组织多方面专家认证以后确认的，不是成都勘测设计研究院定的。”叶发明表示。 不过叶发明也坦言，瀑布沟水电工程确实很重要，影响也大，社会的关注度很高，尤其是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专家对地震对水电站的影响有不同看法，2009年完成的《瀑布沟水电站工程场地地震安全性评价复核报告》就是为了研究汶川地震对水电站工程场地影响而进行的。 诸多问题需关注 从现在到未来的十多年间，中国西南地区的大型电站水库群，将进入一个密集的建成蓄水时期，这对水库诱发地震来说，也将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时期。 作为国家“十五”重点建设项目、西部大开发的标志性工程，瀑布沟水电站项目从上世纪50年代规划到2004年正式开工，历时46年。 瀑布沟水电站是大渡河中游以发电为主，兼有防洪、拦沙等综合利用效益的大型水利水电工程，坝址位于大渡河与尼日河汇合口的上游觉托附近，地跨四川省汉源县和甘洛县两县境，控制流域面积68512平方公里，占全流域面积的88.5％。
瀑布沟水电站与成都直线距离200公里，从汉源县新县城富林镇出发，一路向东南驱车大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瀑布沟水电站的坝址，水库就蜿蜒在崎岖的山路旁，沿途一边是水库，一边是险峻大山。在专家看来，瀑布沟地区天然形成的高山峡谷具有建水电站的优越条件。 瀑布沟水电站正常蓄水位海拔850米，总库容53.90亿立方米，大坝高度为186米。电站装机容量360万千瓦，年发电量145.8亿千瓦时 然而，瀑布沟水电站的建设并不顺利，由于整个汉源县都在水库淹没的区域内，而因为移民补偿标准过低，2004年汉源县发生影响较大的移民补偿群体事件。 而据了解，当初修建水电站，也遭到了“反坝人士”的反对。四川省地矿局区域地质调查队总工程师范晓曾表示，大渡河流域地质特殊，本身地质灾害频繁，而且西部河流多处于地震活跃带。而水库蓄水后，发电期间水位变幅会达到50到60米，水压在短时间内的变化会破坏原本相对稳定的地质结构，在西部峡谷地带，库区很容易发生坍塌。 而芦山地震后，范晓认为，从现在到未来的十多年间，中国西南地区的大型电站水库群，将进入一个密集的建成蓄水时期，这对水库诱发地震来说，也将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时期。 “水库密集建设，破坏了河流的自然流向，对生态是有影响的。”范晓说。 而李有才提出的另一个质疑，是针对地震安全性评价工作本身。 “地震安评仍然是一项探讨性十分重要的研究工作,它所确定的地震动参数或地震基本烈度不一定完全就是绝对正确的，由于历史记录有限等方面原因，其《中国地震动参数区划图》（也叫第四代区划图，目前全国使用的就是四代图）与实际差别还是很大的。” 李有才说，1976年7月唐山7.8级地震前,唐山市地震基本烈度是Ⅵ度，而唐山7.8级地震发生后，唐山市地震基本烈度为Ⅺ度。2008年5月汶川8.0级地震前，该地震震中区映秀漩口镇地震基本烈度是Ⅶ度, 汶川8.0级地震发生后, 映秀、漩口镇地震基本烈度是Ⅺ度区。 “目前，大渡河瀑布沟水电站工程在地震基本烈度(为Ⅶ度)上出现偏低的严重问题,理应成为我们每一个人严密关注的焦点。“李有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