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特别是著名经济学家总要给社会一些著名警言,这是区分一般经济学人与著名经济学家的重要差别。据我多年来的观察,这其中最为廉价警言就是定期警告中国出现“经济泡沫”或者“经济过热”。年头岁尾,有关经济泡沫与经济过热的言论此起彼伏。房地产的过热与房价高企,已经承担了这种言论的重大责任,股市的牛道、市值的倍增又为这种言论增添了新的支撑点。
中国经济到底有多热?中国经济有没有泡沫如果有泡沫在哪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给予肯定。进一步想,人们会不会发问,对于当前中国经济,这究竟是不是个伪问题?
说有容易说无难。人们常常都是例举经济生活中的个别事例、个类事例来说明问题。严格地讲,这不具有学术意义。如果较真地说,许多流行的说法可能都站不住脚,比如我曾经批评过的“房价永涨论”。(有意思的是,此论的始作俑者任志强近来为了证明他的言论,又出狂言说,中国房地产价格还要涨20年;虽然他没有说20年后还要不要继续涨,但也足够漏怯了,不要说20年就是200年也不是永涨呀!)这里,我同样要说,中国经济泡沫论可能也同样难圆其说,在很大意义上,只具有对经济现象的比喻意义。
什么是经济泡沫?经济学说史告诉我们,它本身并不是一个经济范畴,因为它不是对经济规律、经济关系的理论抽象。这个概念之所以风行,是因为它形象地描述了经济生活中的某种现象,某种价格严重偏离价值的现象。一般地偏离还远远不够,它是一种天上地下的偏离,恰似水泡对实际水份的那种偏离。
有史为据。讲经济泡沫必然令人想到史上的荷兰郁金香花根泡沫的故事。远在1630年,曾出现了人类经济生活史上最为离奇的事件:那时荷兰的一朵郁金香花根售价是今天的76,000美元,比一部汽车还贵。这便是有名的郁金香花根泡沫。事情的由来是,1593年一位荷兰商人格纳(Guesters)从康是坦丁(今日的土耳其)进口第一颗郁金香花根,并将之种值,由于这种花是进口货,因此拥有郁金香花便成为有钱人的符号与殊荣,有钱的人一定要拥有郁金香才算有钱,于是这个风气由荷兰扩散到德国。到了1634年,几乎全民都变成郁金香的炒家,家家户户都倾一家之产,只为了买一朵郁金香。1,000美元一朵郁金香花根,不到一个月之后,它就变成二万美元了。最疯狂的时候,一朵郁金香花根的价值=4吨小麦=1张床=4条牛=8只猪=12只羊。以上这几样物品以今天价格算起来要花4万美元,而这些物品却只能换来一朵郁金香的花根,真是离谱到极点。物极必反,忽然之间,郁金香并不再那么稀罕,于是郁金香的价格往下滑,而下滑一经启动,六个星期内竟然下跌了90%,财富死尸遍野,此时不管政府多么护盘都未能挽救,郁金香的价格持续探底,于是许多股市交割无法完成,而荷兰政府宣布这一事件为赌博事件,豁免交割,结束这一场疯狂的郁金香泡沫事件。六个星期之后,价格回归一美元。这是有纪录的史上第一次泡沫事件。
无独有偶。说史上的经济泡沫,人们还得提史上的“南海泡沫”。1720年,英国南海公司和法国密西西比公司利用证券市场,疯狂地哄抬股价,致使股票价格严重背离实际价值,最终导致股市暴跌,造成千百万人破产。情景一如气泡的吹胀和破灭那样的快捷与反差,经济史学家将其称之为“南海泡沫”(Economic Bubbles)。“泡沫经济”(Bubble Economy)可能由此得名。其实,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那种过度投机和泡沫破灭,或者“狂热投机—恐慌抛售—市场崩溃”的金融戏剧不断上演,可谓层出不穷。
可见,比喻经济泡沫要慎重,并不是一些行业投资过热一些产品价格过高就能算得了经济泡沫的。就好像有些资本很无赖可能是盗贼,但还达不到资本抢匪的程度一样。迄今,虽然没有人给出令人满意的数量界定,说价格背离价值多少倍就算有了泡沫,但既是泡沫,就要有泡沫的般的差距!动不动就说中国经济出现泡沫,说轻松点,这是自己吓唬自己。
那末人们自然要问,中国经济泡沫究竟有没有泡沫,如果有经济泡沫究竟在哪里?
有人说,投资过热就是经济泡沫,至少有泡沫的成份。投资是不是过热,要从投资产品的市场表现来证明。比如过去被时常批评的餐馆业,说到处都是食品一条街,过热了。然而家庭生活的社会服务化趋势平抑了这种担忧。只要投资得到回报,只要产品卖得出去,就没有热不热的。特别是在中国加入WTO后的今天,还要从国际市场的背景来衡量与判断。投资过热本身还不是泡沫,它可能是造就泡沫的原因。
有人说,当前的房地产就是经济泡沫。尽管我在过去的两三年中,一直批评房价飚升,批评房地产公司中的暴利行为。然而,我并不认为当前中国房地产业本身存在普遍的经济泡沫。高房价是严重问题但还不是泡沫问题,那是开发商与购房者两个巴掌拍出来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典型案例。虽然存在着暴利,但成本与价格的比例还难以用泡沫与实际水份之间的差距来比喻。空置率是问题,但一旦楼房成为一种投资品就不再是问题。二次购房与多次购房,不是为了安居,而是为了赚钱。所以,市场需求说了算。有需求,就没有泡沫,只要这种投资行为没有弥漫着深厚的投机气氛,就不应成为人们指责的对象。在中国农村人口城市化的发展中,中国房地产业目前仍然任重道远。比如在广州,如果将在那里打工的1300万打工仔与打工妹中的潜在需求都算进去,你能想象在那里会出
有人说,股市存在着经济泡沫。当中国股市新一轮牛市到来之际,许多人都在怀疑股市泡沫。毫不夸张地说,中国股市总体股票的市盈率,还不至于达到让人出来说三道四的地步。当中国股市上的股票大约有三分之二的低于其实际资产价值的时候,人们怎么没有想到它的“负泡沫”呢?一年前,一个上市的国有企业,它每股资产的实际价值是5元多,而市场表现却是不到3元的时候,这是泡沫吗,说它是国资流失不是更恰当吗?个股地说,局部地说,股市有泡沫,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但不要从总体上轻言股市泡沫,在中国股市成长中,股市的涨跌可能与泡沫之类的原因根本不搭界,它却是中国经济发展的“综合指数”。
藉此,我倒近似地赞同张教授五常的说法,在中国“完全没有经济泡沫的问题”,虽然许多人都认为他有全面谥美中国经济之嫌(《南方都市报》2007年2月9日)。他在回答记者提问中国是否可能重蹈日本经济泡沫覆辙时说,完全没有这个问题。日本的问题,第一,是日本控制农产品的进口,比如说,一个西红柿,上世纪70年代,在日本零售要达到五美元;一粒葡萄,卖一美元。这种情况之下,土地就很贵。房屋的价格高,他们睡的不是上下铺的那种床,而是像堆积的信封一样,一层又一层的。这是他们第一个错处。第二个就是受到美国的压力,日元升值。但是现在美国在逼着让人民币升值。因为他当年就是逼日元升值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受逼于美国呢?央行有些人是哈佛大学回来的,为什么对历史的教训就记不清楚呢?为什么美国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呢?
我并不是说中国经济发展很和谐,很冷静,没有泡沫。不是的。它有泡沫,问题是你得找对方向,找对地方。
经济泡沫,往往产生在市场化低的领域,往往产生在行政垄断领域。
在中国经济史上,最大的经济泡沫,堪称进入计划经济时代的1950年代末那场大跃进,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亩产粮食30万斤,那是什么样的经济泡沫,后来有人大约计算过,亩产这样多的粮食,相当于有一尺厚的粮食在土地上铺上一层。这种事在那时竟然有人信,不仅信,并以此为据来歌颂“三面红旗”。那时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想想,人心是什么东西?人心的不足宛如蛇吞象。蛇与大象的比例,不就是经济泡沫的差距吗?据当时报载,1958年6月,河北徐水县委第一书记张国忠宣布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成立公社,树木归集体,房屋也由公社统一分配,社员实行工资制,社员和干部大搞实验田,计划一亩山药产120万斤,一棵白菜500斤,小麦亩产12万斤,皮棉亩产5000千斤。这些将要发射的卫星庄稼,是在迈向共产主义的人民公社殿堂上空飘扬的鲜明耀眼的红旗,也只有人民公社才能竖起这样的红旗。这样的事件在那个年代是司空见惯的,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谁没有这种记忆。至于后来的“长毛兔”、“君子兰”以及所谓“陈年普洱”泡沫,同样与市场化程度低密切相关。
当今中国,垄断特别是行政垄断才是经济泡沫的帮凶。正是垄断,令价格可以任由行政要求而肆意背离。远的不说,令世人唾弃的手机双向收费就是一例。出售实名手机卡时,尽管双方也签有协议书,谁都知道这可以看成是一个霸王条款。在中国政府垄断行业中,让价格偏离价值的现象并不少见,网络上几乎随处可见对其的鞭笞。说句痛心的话,有些地区的买官卖官价格,倒是真的存在着严重的经济泡沫。花几万元弄个“科长”甚至“副科级”(有级无长只是个候任),那才真的叫天价。我想,说中国的经济泡沫,权钱交易肯定是重灾区,是中国特色的经济泡沫。
其实,市场化是经济泡沫的克星。什么产业领域出现了暴利、出现了泡沫,嗅觉敏锐的资本便会迅速流入,资本的涌入最终必然平抑掉暴利。在某种意义上说,资本本身就是天生的经济泡沫的挤压者。国家主义也许不以为然,它们往往诉求通过行政干预来消除经济泡沫。凯恩斯主义的出现,也确实验证了政府的宏观经济政策能够担纲对经济过热的降温者,是疯狂价格背离的打压者,但谁也不能轻视市场本身的作用。市场主义与国家主义的争论旷日持久,没有人能够评判它们之间的功过,也许各有各的用处,也许在不同时代不同条件下各有各的辉煌。行文至此可能有人会问,史上的经济泡沫,不就是在市场经济下出现的吗?我却要说,是的,那正是市场的不完善,正是资本的本性没有修练到家的时候,才导致泡沫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