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这是我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讲的一个商业案例，它是发生在万科房地产公司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万科房地产公司的上海分公司，是万科十几个分公司中最大的分公司，在万科的业务中举足轻重。不幸的是，1997年这个分公司的部分高层管理人员发生集体受贿事件，导致万科总部对上海分公司进行了大换血。1997年末，万科从总部派出“三驾马车”，分别担任上海分公司的正副总经理和销售部经理，接管已经严重受损的上海业务。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二岁的新领导班子临危受命，急赴上海，夜以继日地重整业务，成绩颇为显著。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小事”，却使得这个刚组成的领导班子差一点解体。 1997年腊月二十九，劳累了一年的万科总部人力资源总监解冻，处理完年底手上的最后一点事，正兴冲冲地准备回家度假，上海分公司的一名销售主任飞抵深圳总部，向解冻投诉：上海分公司违反万科房地产公司的人事制度，把他给解雇了。原来，这名上海当地的销售主任同总部刚派过去的销售经理，发生了严重的工作冲突，以至于工作不能正常进行下去。在前天的销售大会上，二人争吵起来，销售经理当场表示要炒掉这个主任。会后，他征得了一同派来的分公司正副总经理的同意后，第二天解雇了这名销售主任。可是，这名被炒的销售主任认为：上海分公司违反了万科公司的制度，因为万科的人事制度明文规定：基层员工如果在工作上犯错误，首先应该是降职，如果降职后仍然表现不好，才能将其辞退；另外，公司《职员手册》在解雇人的程序上也明确规定：要辞退员工，除了分公司总经理和总部人力资源部共同同意外，还必须在征询职工代表大会的意见后方可进行。因此，仅凭他因工作问题与上司发生冲突，并不足以将其辞退。所以，秉性较真的上海分公司销售主任，一气之下，腊月二十九跑到深圳，向万科总部讨“说法”来了。 解冻接到投诉后，马上拿起电话调查此事。他了解到：上海分公司坚持认为该员工不服从管理，应该予以辞退；同时那名销售经理也表示，如果万科总部要撤销这个决定，他就立刻辞职。这下解冻可难了。上海分公司的做法显然不符合制度和程序，可是上海分公司已经出了公告，如果让他们收回成命，就意味着不仅要失去一名刚派过去的高级管理人员，而且对新管理层的士气影响也很大。两害相权，取其轻吧！为了维护上海分公司管理层的权威和尊严，解冻还是决定维持原判，同时告诫上海分公司下不为例；并且将这个处理意见反馈给职工委员会。本来解冻以为这个事件到此可以告一段落了。可是，职工委员会收到处理意见报告后，立即提出异议：既然《职员手册》是公司所有员工都应该遵循的规章制度，为什么上海分公司的管理层就可以不遵照执行？如果开了这样的先例，是不是今后任何一个部门经理只要对员工不满意，都可以随意辞退？这样一来，普通员工的利益还如何保障？因此，职委会对辞退该名员工表示反对，认为这样的先例不能开。
于是，解冻与职委会的官司打到了当时的总经理兼董事长—王石那里。不愧是万科这个富有理想主义公司的领头人，王石经过同上海分公司新的领导层充分沟通之后，说服他们收回成命。于是，上海当地的销售主任保住了饭碗，但受到降职降薪的处理；而“三驾马车”变成了两驾，销售经理过完年就辞职了。 这本来是一个很简单的案例，因为它无非说明了保证制度的严肃性要比达到具体目的更重要，只有保证人们对制度的尊重，才能使整个组织达到长治久安。 可是，当我把这个案例分别讲给北大的学生和深圳民营企业的老板们时，却得到迥然不同的反响。北大的学生大部分都支持王石对这个问题的处理；而老板们几乎都赞成上海分公司经理和解冻的意见。当我把这个案例讲到第三遍时，我明白了：学生和老板对这个案例的不同反应，正代表着理想与现实的冲突。 有人会说：“对现实商场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只有书呆子面对这种问题才犯晕呢。” 可是，制度与人谁更重要的问题，不仅是一个管理学的学术困惑，在现实中，真正把企业做大的人都曾在这个问题上卡过壳。因为维护制度是有成本的，当你承担不起这个成本时，作为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投资者和为投资者打工的职业经理人还能维护制度吗？
可是，不维护制度，企业又怎能做大做强呢？清朝末年的梁启超早就说过：“抓到罪犯，跑了法律可不行！”可是维护了法律，抓不到罪犯也不行呀，因为，企业不赚钱就要破产。假如这个掌管万科1/3业务的“三驾马车”都要辞职，你们说：王石还会这样做吗？ 其实这是所有跨地域经营的公司面对的共同管理难题。一方面容易产生政令不通、指挥不灵的问题；另一方面有可能产生统一政策而水土不服的问题。作为跨地域经营的房地产公司，除了有这个难题之外，还必须面对房地产是地域性行业的这个特殊难题。万科房地产公司恰恰能够把它在深圳取得的成功，在中国其他城市复制，从而成为中国目前极少数在异地也能成功的房地产公司之一。万科房地产跨地区经营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万科公司有尊重制度的文化。因为要高效地管理有十几个分公司和上千名雇员的集团公司时，就不能仅靠“人治”，还需要靠“法治”。 相对于大多数中国公司的制度，万科房地产公司的制度是真制度。因为万科公司的大部分人都能执行它，所以，万科的各个分公司和上千名员工才能最大限度地贯彻总部的意向。这就如同一个国家的法律一样，大部分人能尊重和执行的法律才是真法律；而真法律才能规范人的行为。大部分人自律了，社会才有秩序。 万科房地产公司为什么能有尊重制度的文化？我相信不是因为万科公司的企业文化工作做得好，而是因为万科公司在日常的经营管理中，积累了很多像本文这样的实际的案例。一个公司的文化同一个家的家风一样，都是通过日常一点一滴的小事积累而成的。家长的身教永远胜于言教！ 2002年10月于北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