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中有句名言“既生瑜,何生亮”,似乎是为知识分子专门题写,除却在政治立场上的不同之外,“文人相轻”的宿命往往也会带来“文人无行”的骂名,只是在外人来看,这不过是救国救民之中的意气之争。而对于知识分子而言,这却是事关国家今后发展的百年基业,也是知识分子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重大原则。 翻看20世纪的中国革命史,是一部知识分子为救国救民、为保留民族传统与文化的观念之争,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最后都是心怀遗憾与惆怅离开人世,令人敬仰也令人唏嘘。 在岳南的《南渡北归》系列作品中,科学与传统、文化与政治的争执从未停止。这其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奉行欧美自由主义思想和独立思考精神的胡适、陈寅恪、傅斯年、吴宓等人的命运,无论是去台湾还是留在大陆,他们都与当权者难以共谋,在那个威权政治一统天下的时代,除了领袖的意志,其余人的思考和探索便都被视为异端。所以,无论在台大、“中研院”,还是北大、中科院,大师都在领袖的意志下纷纷凋零——不仅是贵族气质的消逝,也同时宣告天才从历史舞台退却,“人民”成为了文化的主人。 胡适在离开北平时说过,他们来了,没有面包也没有自由。”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至少在建国初期,知识分子可能缺乏的是说话和写作的自由,但就当时的生活水平而言,他们还是不差的。 在胡适看来,当时的政府只对如何鼓动更多的人革命有兴趣,并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但事实上,当时的中国并没有先进的技术和机械,非但革命,生产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人。蒋介石推崇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毛主席则强调“实践出真知”,强调的都是面对现实而不要过多地着眼于未来,而知识分子最大的特长是创造新知,领先于时代。面对百废待兴的时局,我相信胡适这个康奈尔大学农业系毕业的高才生,确实没有一夜之间创造出“亩产万斤”的能力,所以在他的学生毛主席看来,胡适只是起到了开风气之先的作用,其后不断地引进和包容各种新观念,最后必将使中国陷入“宋人议论未定,兵已渡河”的险境,成为“空谈误国”的典型。 平心而论,政治领袖的考虑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而在胡适等人看来,五四期间,陈独秀、鲁迅等人,之所以不去革命而留在文学与文化的场域中,很大程度上,在于革命只是政权的更迭,而不能改变中国人“做奴隶”的心态。若要改变此种心态,唯有思想上的自由和突破,所以,胡适能在被任命为“中研院”院长时,对蒋介石说“总统你错了”,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而是为以后每个人养成独立思考的新风尚而正名。要不然,嘴上没有万岁,心中依然惟命是从,300年后,不过是又一个王朝的更迭。 所以,20世纪的知识分子和政治领袖之争,是小天才和大天才之争,是开启民智与国富民强孰先孰后的观念之争。胡适从文学革命开始扬名天下,却在晚年受到台湾“新儒家”和大陆几乎全体知识分子的共同批判。钱玄同当年的一句笑谈“人过40都该杀”,不幸一语成谶。而同样为清华校长的梅贻琦,也感受到时代大潮中隐藏的风暴,作为需要稳定政治环境的科学家,他更多的是一个消极保守的自由主义者。在新竹筹建的原子能科学研究所,成为今天台湾清华大学的前身,而这,也是其独善其身的最好结局。在某种程度上,支撑他梅开二度的动力在于,政治只能使老百姓解放精神,而要想成为各民族学习的榜样,还在于科技的进步和对人类的贡献。 作为内战连连之后的大陆,要想成为科学研究的圣地,显然还需要很长时间。这一点,在其后钱学森著文称“亩产万斤并非不可能”的事件中,得到了印证。与胡适、陈寅恪、傅斯年、吴宓等人不同的是,梅校长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小天才”,因此,避开“大天才”的锋芒,或许能为后世留下一些可用之才。毕竟,中国是个大国,100年的成败在5000年的历史长河中,也不过一瞬间,小天才的作用,在未来或许比大天才更令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