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中国是“人情社会”、“关系社会”,所以我们的管理中充斥着关系现象,从组织结构的挂靠、承包、外包、财团、商帮等现象,到组织行为的抱团(好的是团队,坏的成派系)、人伦法则与人情交换,到领导统御的亲信、班底、恩慈领导以及以身作则等现象,都是十分特别的管理问题,然而我们的管理学者不是视而不见,就是以“现代管理”为名必欲灭之而后快。但两千年中国老祖宗累积下来的东西,不但灭不掉,而且越来越多的管理研究指出,这种基于放权、自组织与网络结构的管理模式有着弹性、快速反应以及激励效果特强的好处。一方面,关系网络结成的组织有其效率,在某些产业中最具竞争力,但另一方面,网络治理却是一个大问题,我们总是面对“一放就乱”的困境,说明管理学者没能好好研究出网络治理之道。
如何利用中国人的这些特质作好管理?作到“一放就活,活而不乱”。这些都是中国管理学者该去面对的问题,而不是引了西方一套一套的理论强加在我们身上,却对这些重大的管理现象视而不见。
另一个极端则是完全从中国本土出发,谈论语、易经、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完全无法与西方的理论与实证方法相结合,这样只会是哲学,甚至成了玄学,不会成为管理科学。
关系管理学始肇于一九九八年,Ghoshal引了社会学的社会资本概念进入管理学后,这类研究大为盛行,在美国顶级管理期刊上就出了近三百篇的论文,让我们找到了研究中国管理问题的良好锁匙。这类研究在管理学中,我称之为关系管理学。
关系管理这个名词最直接地出现在营销领域,顾客关系管理(Customer Relationship Management)已经成为当今显学,因为一对一顾客关系管理在各行各业都发展成为重要的服务,比如金融业的贵宾理财,以及很多企业对企业服务的总体解决方案(total solution)。在其它领域则以不同的名称出现,在会计学里的无形资产或智能资本(Intellectual Capital)中则指涉一种可以由企业外透过策略结盟或授权取得知识的管道为关系资本(Relational Capital)。另外,在许多组织行为学(Organizational Behavior)的文献中,则经常伴随着信任关系,合作行为以及公民行为等等研究议题出现,因为免不了地,这些议题会以员工间的关系以及关系网络的结构作为解释变量。另外在组织理论(Organization Theory)或战略管理里,则企业间关系、企业网络、网络式组织或网络结构成了这类研究的关键词。进一步地,社会关系、关系网络及网络结构相关的解释变量以及互信、合作行为被归在一个概念之下—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社会资本成为最常在美国管理学界指涉关系管理的名词,又被分为内部社会资本(Internal Social Capital)及外部社会资本(External Social Capital)。内部社会资本是团队管理、知识管理、项目管理以及公民行为等等议题的研究焦点。外部社会资本则是研究外包管理、策略结盟以及企业成长与企业存活率中常用到的概念。
尽管各式各样的名词不尽统一,但这类的研究却有两个共同点,一是其目的都在于将某种关系管理好—如顾客关系、员工关系、劳资关系、外包商关系、战略结盟关系以及公共关系等等,以利于企业的长期生存与发展。其二是,它们都有共同的研究理论基础,就是晚近产生自社会学的社会网理论(Social Network Theory)。
社会网络理论简单地说就是分析两件事,一是关系,二是关系网络的结构。
就个人层次的研究而言,一个人通过那些关系而能获得什幺样的资源?以及在这个资源网络中占据了什幺样的结构位置,会因其社会网络而得利?同时,又会受到这些关系以及结构位置什幺样的限制?这些正是社会网络理论所关心的议题。
就团体及企业层次的研究而言,一个企业的成员在那一种资源交换网络中呈现出什幺样的网络结构型态,会有利于产生某一项合作行为并使整个组织因此得利?以及企业内互信关系与普遍性信任如何建立与维持,而使内部有更多的合作、分享及公民行为?这些也是社会网络研究的主题。
就产业网络的层次而言,一个企业的外部资源管道如何获得与维持?一个企业的自我中心网络如何建立?一个产业网络的结构如何,以及一家企业在此一网络中的结构位置在那里,会如何影响该企业的生存、发展、获利、股东价值及组织变革?更是社会网络意欲分析的对象。
不论是那一个层次的研究,简单的说,关系与关系网络结构如何带来特定资源或引发特定行动,就是社会网络理论的研究重心。
社会网研究虽然出自于社会学界,但却在发展三十年后进入管理学界,并大盛于上世纪九零年代后期以后,2002年美国管理学年会甚至以「精建网络」(Building Effective Networks)为主题,足见西方管理学界对其的重视。以上讨论的议题,西方理论已多多少少有所着墨,并获得相当丰硕的成果,在此不能列举。我们一方面应该学习这些已有理论以及西方管理学的一套分析与实证的方法,用以分析我们这个「人情」社会中的「关系网络式」企业如何管理,但另一方面也需要检讨这些既有的社会网理论在解释中国问题上有那些不足?一味地照抄或一味的强调「本土」都是无益的态度。
可惜现在国人对中国管理了解甚少,在「管理学家」去年八月号的一个讨论中,甚至将之简化成曾仕强教授的管理哲学。其实,中国管理已经成为西方管理研究中新兴的重要成分,曾仕强教授的理论有趣也有野心,试图以中国思想体系,尤其是易经的思想体系,重建一个完整的中国管理的解释架构,只能算是百家争鸣中的一支,它作为一个解释架构仍显不足,更枉论由解释架构而产生科学理论,由科学理论而产生实证模型,进而发展出分析方法,最后能得到实证研究,并从实证中得知理论的价值。少了这些,中国管理只能是哲学思维,而不会是管理科学。
关系管理学正是让中国本土管理学走出哲学困境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