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4月20日上午8时，70岁的马文英从3楼跑下来的时候，发现北边四层楼的村活动室大楼已经倒塌，身后巨石不断滚落，南侧滑坡落石封路，当她向东下到湍急的清衣河岸，对面县城里人们也正涌到河岸边。 一阵晃动之后，宝兴县成为孤岛。交通要道S210（省道210）南北两端均被滑坡落石封路，县城里也出现多处滑坡落石。当天，道路被抢通，但随即又被滑坡落石堵上，救援人员艰难地进入县城，却发现想要走到县城之外的乡镇和村庄却更为艰难。这座S型县城沿河而建，两侧全是陡峭高山，随时面临着滑坡落石形成堰塞湖的风险。 此后，虽有断断续续的通道，但宝兴依旧处于接近孤岛状态，即使通路，进出者也要面临极大风险。《中国经营报》记者4月23日从宝兴前往灵关镇时，粗略计数发现，这段约17公里的路程，有大小多达25个滑坡落石，其中两处长达百米，不少地方抢通后也只能一次通过一辆车。 救人和物资运输，均受困于道路，县城里到处是手脚和衣服都很干净的救援人员和志愿者。截至22日，已有50多个救援团队进入，多达2500人，此外志愿者和媒体记者也在不断涌入。 23日，更多物资进入，帐篷也陆续到达，但困在宝兴的某种情绪却骤然显现，灵关镇一群孩子们举着：“我冷！我饿！”的条幅出现在街头。 相比于5年前汶川地震中同样成为孤岛的映秀，宝兴的救援，总体上已有极大提升，但各中细节却仍让人感到遗憾，比如民间与官方的对接，救援信息平台，道路预案，发放方式…… 截至记者发稿时，宝兴已经实现通车，但沿路全线布设警力值守，时断时续的状态仍在持续，人们仍在担心下雨，担心泥石流和堰塞湖，担心这个平地极少的县城再次变成孤岛。 抢通孤岛 “后来就不怕了，就是生气，觉得你刚弄好，又下来石头，恼火。” 抢通了，又被堵上，抢修者的害怕变成了恼火。许多救援者不得不轻装徒步进入。 4月20日地震发生当天，23岁的范鑫和22岁的张凌欢（两人均属攀枝花公路桥梁有限公司）正在河西岸护堤施工，分别驾驶着两辆铲车，地震发生后，他们立即帮群众铲平空地，搭建帐篷。之后即被紧急喊往两河口抢通道路。但当天两人多次尝试，都未能通过一段滑坡处。 有一次他们操作铲车时，听到周围的呼喊，他们抬头看到了从高处飞近的大石头，张凌欢迅速把驾驶舱旋转，但落石中的一块还是击中驾驶舱，碎玻璃让他手受伤，他迅速逃离驾驶舱。 范鑫和张凌欢最终在22日通过那段艰难滑坡，开始用铲车清理两河口路段落石。“老婆怀孕，家里屋子也坏了，真的很想立即回去！”25日，范鑫对记者说，目前虽然道路已抢通，但因为随时会出现滑坡落石，他和同事们依然在宝兴待命，未能返回80公里外的雅安市家中。“后来就不怕了，就是生气，觉得你刚弄好，又下来石头，恼火。” 地震当天，县城唯一的进出通道S210已被两头封堵：南边，宝兴到灵关镇的17公里竟出现20多个滑坡落石，灵关到芦山县也有不少断点；北边，通往夹金山方向，刚出县城的两河口位置即有一个从六七十米山顶滑落的巨大土石堆，商户的卷帘门被巨石砸穿。 向南，80公里到雅安市，但滑坡落石太多。向北，绕道夹金山，330公里到都江堰市。但据从夹金山进入的多个志愿者和救援人员回忆，这段路从都江堰而来要走300多公里，滑坡落石虽少，但不确定性也很多。
21日下午，记者从芦山县前往灵关镇时，一路不少都是走走停停的大型机械车和大巴——前者因为行进速度较慢，通过大型滑坡处被击中风险极大，而后者则多为运送救援部队车辆，战士在车辆无法通过的断点，下车轻装徒步进入，而车上的装备还需要运进去。 “有没有想过把县城里的人撤出去？”记者问一位县国土局工作人员，对方称这一讨论出现在会议上，但因为目前道路不通而再未提起。 隐患难除 狭窄的S型河道边，少有空地可以搭建帐篷，而两侧的高山已经出现泥石流迹象，人们担心一旦下雨，就会出现更大灾难。 带队修清衣河西岸的张建庆幸20天前他们抢修好了一段护堤，否则那些巨大的滑坡早已经冲入河中。按照计划，这个月27号之前，西岸的护堤应该全部修好，这是县里的景观工程，同时也是为了下游的水电站蓄水做准备。 水电站是当地最值得一提的“产业”。据记者了解，宝兴县目前投入运行的水电站为45座，在建及待建的为40个。截至22日，该县共有49座水电站报损。其中1989年建成、4500千瓦的两河口水电站已经尽毁。“塌方砸了管道，之后爆炸把所有设备都毁了。”这些水电站目前受损详情并不可知，但县发改局工作人员私下称，一旦出现堰塞湖，这些水电站可能会成为巨大隐患。 更大的隐患则在于，县城周边山上已经出现泥石流迹象，记者在劳动桥附近发现，一条从山顶直落到护堤的泥石流痕迹明显。居民称县城无雨，并不代表云遮雾罩的山里没有下雨，一旦下雨，泥石流极可能大量涌下，彼时形成堰塞湖将会对整个县城形成前所未有灾难。 “有没有想过把县城里的人撤出去？”记者问一位县国土局工作人员，对方称这一讨论出现在会议上，但因为目前道路不通而再未提起。 县里另一大工程是“穿衣戴帽工程”，该工程将沿街所有门面统一，卷帘门上要画上熊猫的图样，以突显“熊猫故乡 传奇宝兴”的主题，所以许多刚进入县城的人，会被沿街的景象迷惑——这里受灾了吗？当然，实际上外表正常之下，许多楼内部已经裂缝严重，靠山的房子很多已经被巨石击穿。县医院南侧两河街，周学萍家的四层楼被巨石从上至下贯穿，但外表却看不出丝毫损伤，整个县城靠山的房子几乎都类似，外表无恙，但内伤严重，评估人员认为县城9成居民楼暂不宜居住。 宝兴在地震前正在大力发展旅游业，且已初具规模，附近的雪山、神木垒、阿拉山大峡谷去年曾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县城的宾馆涨价后都能住满，不少附近居民也开始办家庭小旅馆。“这下好了，今年是不会有人来旅游了。”一家旅馆经营者称，这会让县里损失掉很大一笔收入。 另一种隐患则与另一个产业有关：石料产业。这个产业注册企业近300家，此前就有观察人士公开称，石料开采由于监管方面欠缺，存在滥采现象，山中因此出现空洞，这会为地质灾害创造温床。 “我冷我饿” 4月22日 “一是确实没有太多物资运进来，因为路不通；其次是大家都运到了县城里，县里又为了监督好物资，要逐级登记下发，这就导致我们镇一些群众挨饿受冷。” 18：39 国务院办公厅下发通知，单位团体未经批准暂不要前往灾区 灵关镇的群众以为干部会去要东西来，干部则在等上级指令，上级则要为发放做好监督，最终，物资经过眼前，却没发放下来。 4月21日，灵关镇的群众在砸开石料厂大门进去睡了一夜后，天黑前依然没有等来多少帐篷，不少人怀抱婴儿站在一家石料厂门口，希望能够有帐篷和食物发放下来，但经过的车辆鲜有帐篷。 “肯定要一级级地发下来，村里到时候带人去领。”熟悉五年前汶川地震时发放程序的附近村民当晚告诉记者，由于信号中断不稳，尚未能与村领导取得联系。路过的志愿者在发现没有什么材料可以搭帐篷后，留下手电筒随即搭车，前往新闻中所说更为艰难的宝兴县城。 但21日傍晚进入宝兴县城，志愿者发现这里通讯已全面恢复，临时电力把最大的安置点体育场照的恍如白昼，甚至已为媒体搭建了一个网络通信站。 此时也开始有更多救援物资运进来，但主要是水和食物，上千人不得不睡在体育场的看台上，更多人自己找材料搭建简易帐篷。夜里11点，天空飘起雨丝，人们拿着手电筒照向东西两侧的高山，担心有泥石流下来，但好在降雨在十几分钟后就停了。天冷，裹着从自家带来的棉被，许多人坐在体育场看台上无法入睡。 这一晚，包括灵关镇在内的许多宝兴县下属乡镇，都鲜有帐篷运到，甚至没有水和食物，人们只好到处寻找燃料和干净的水，结伙做饭。 4月22日，宝兴县最大的超市开门营业，一千多平方米的超市里，顾客多为外来的救援人员，鲜有当地人前来购买。超市里除了方便面和面包被民政局全部买走断货外，其他几乎一应俱全。当天，包括新鲜蔬菜和帐篷等不少物资运入县城。主要街道上，近半商铺开门，其中一家劳保用品店受到了志愿者热捧，那里有棉衣、户外鞋、雨披等。 而当天，前往山里搜救的人员带回的消息是：村里普遍缺帐篷，饮水方面暂时有山泉，食物也能再支持好几天。县城的农贸市场里，有水果，但肉菜摊却没一个商户，有商户称过去肉菜靠南边运进来，也有一部分靠山上的村民背下来，但现在村民把肉菜都免费送到了安置点，市场再无货源。 记者从县红十字会了解到，该县红十字会此前库存的棉被仅80条，帐篷则不足百顶。 23日上午8时，灵关镇有孩子和妇女举起横幅：我冷！我饿！ 4月25日，灵关镇一位镇干部告诉记者，导致这一现象的有两个因素，“一是确实没有太多物资运进来，因为路不通；其次是大家都运到了县城里，县里又为了监督好物资，要逐级登记下发，这就导致我们镇一些群众挨饿受冷。再就是不少干部在搞搜救，没能及时把这个问题重视起来。”此外，他也承认这里面可能夹杂着一些情绪，比如眼看着大量物资经过却没停下来发放，比如有些人对“5·12”汶川地震后的一些遗留问题的抱怨。 佐证这一说法的是，记者22日在县城周边采访时，不少村民提出类似问题：“5·12”时被落石砸伤后，领了一年低保，之后就被取消；修建水坝带来拆迁，却没有给足够的补偿，失地后收入下降…… 这背后是一个已经被长期模式化的东西，比如造神式的媒体报道，比如对一些其实没什么的“污点”上纲上线。 “孤岛”舞台 救人抢着去，城里抢着去，乡村、打扫卫生、搬运东西，这些似乎不是那些远道而来者能轻易接受的，因为被热传的榜样不是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5·12’地震给一些单位的启示是，宣传一定要跟上，不惜造神。媒体报道了，公众知道了，就能立功晋升，结果救援的都往城里跑，因为城里记者多嘛。另外，媒体都喜欢报道救人，大家也都知道救人比送物资重要，那现在没那么多人需要救，媒体和救援者、志愿者都一下子没着落了。”针对记者观察到的一些情况，四川当地一位曾参与报道“5·12”地震的媒体人称，这背后是一个已经被长期模式化的东西，比如造神式的媒体报道，比如对一些其实没什么的“污点”上纲上线。 虽然道路时断时续，通车艰难，但志愿者仍大批涌入，他们搭乘摩托车、步行进入宝兴，接受着夹道的欢迎和递上的水和食物，彼此比较着谁更早进入，回忆着5年前那场巨大的灾难。 “有没有正在救人的地方？”志愿者这么彼此询问着，但即使是更早进入的战士，也没什么信息可以讲，于是，大家挂起旗帜，开始琢磨该干什么，有的人则抱怨从救灾指挥部领到的任务，竟然是把食物送到村里。 救援人员则着急把几张领导开会做指示和行军过程的图片传出去，消防队派来了专职的摄像员，也着急把视频传回去，里面尽是体现艰难行进的内容。 截至22日晚，记者看到的一份记录显示，宝兴县城已经赶到55个救援团队，人数多达2500人。 23日下午，记者在灵关镇看到，不少帐篷已经运到镇里，人们用背篓扛着成箱的面包和饮用水。当天，县城里的群众向记者抱怨，有媒体报道这里大吃大喝，实际上在地震后，断电持续，为了让冰箱里的东西不至于被坏掉丢弃，人们把原本计划要吃很长时间的肉食拿出来吃了。 “不吃就会坏掉，记者怎么会连这样的生活常识都没有？”县城红军广场安置点的居民抱怨称，居委会的干部并未去领取用水，大家都在用已经变混浊的自来水做饭。当记者问为何不到安置点拿矿泉水时，居民们笑称“不好意思”，认为应该等领导们一级级派下来。 “许多事情都等着媒体过来才做，作秀的成分太大了。”一位自发赶来的志愿者抱怨某公益组织，而公益组织则称自发志愿者缺组织纪律专业性，也是来添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