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企业家的终极使命是什么》第三节
企业家的终极使命是什么
——答彭晓曙先生
（王在安 2005年9月）
● 开封双汇“98.4罢工事件”给了我们什么启示
晓曙：1998年开封双汇发生了“98.4罢工”事件和“98.9工潮”暴力事件，你当年能够把开封双汇发生的“98.4罢工事件”和“98.9事件”记录下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在安：我当时能够把开封双汇“98.4罢工事件”记录下来，要感谢两个人，第一个人是双汇集团董事长万隆先生，是他为我提供了参与解决这次罢工事件的机会；第二个人是刘广超先生，他当时任双汇集团的宣传处长，是处理“98.4罢工事件”的工作组成员。当时没有录音机，我和马戈局长在与罢工职工代表沟通会议上的讲话都是他在现场用笔记录下来、整理出来的。如果没有刘广超记录我的讲话，可能我当时就懒得去写这个关于“98.4罢工事件”的备忘录了。我至今对他们怀着感激之情。
关于开封双汇“98.9事件”的那篇文章，是我于1998年9月12日写的。“98.9事件”发生在当年的9月10日至11日凌晨，我们11日上午回到漯河双汇集团总部，第二天也就是12号那天，我从医院体检回来，仅管整个“头部皮下软组织肿胀”，但我的思维是清醒的，当时有感想万千，就顺手把它写出来了。其中前面记录了事件发生的全过程，后面是我当时的一些感悟。这次收入本书时，临时增加了几个小标题。如果没有当时写的这篇备忘录，这一事件的过程细节可能我今天就不会说得很清楚了。
晓曙：你认为，从开封双汇“98.4罢工”事件中，我们应当得到一些什么启示？
在安：这个问题提得好！
我认为开封双汇“98.4罢工”事件表明，一个杰出的企业应认同这样的管理理念：“顾客是员工的衣食父母，员工是股东和总经理的衣食父母”。依据这样一个管理理念，公司就要认真地、正确地处理好公司利润目标与员工个人收入目标之间的关系。
公司利润代表的是股东的利益目标，工资收入体现的是员工的利益目标。只有同时实现公司利润目标和员工收入目标的公司才能称得上是成功的企业，优秀的企业；只能实现公司利润目标，而不能实现员工利益目标的企业，不是一个优秀的成功的企业，它是不能做到持续发展的；只能实现员工的利益目标，而不能实现公司利润目标，往往也是短命的；既不能实现公司利益目标，也不能实现员工利益目标的企业，肯定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企业。
当企业处于困难状况时，处于亏损状况时，公司的利润目标肯定不能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对员工的工资收入做出正确的决策？我的观点是：在这种情况下，员工的基本利益目标高于公司的利润目标。公司承受不了亏损可以破产，但是只要公司还没有宣告破产，无论亏损多少，都不能以此为理由不给工人发工资，也不能将工人的工资降低到法定工资水平以下，或者降低到员工对工薪收入预期的“心理底线”以下。
具体地说：
第一，无论公司的利润目标能不能实现，必须保证员工的工资收入水平保持在一定的市场竞争力水平上。
第二，无论公司的利润目标能不能实现，必须保障员工的工资水平不低于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的“底线”。这个“底线”是多少？总经理一定要搞得清清楚楚，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第三，要根据员工的工资水平变化，调整以责任追究为中心的管理机制和政策。工资水平高，责任追究的经济处罚力度就要大；工资水平很低，犯了同样的错误，责任追究的经济处罚力度就要降低，甚至可以免除。达到管理目标的手段和方法多得很，替代经济处罚的管理方式多得很，千万不能官僚主义，千万不能“以罚代管”！
在工资水平较高的时候，员工还可以承受某种程度的“以罚代管”；在员工工资水平很低的时候，“以罚代管”就会引起员工的愤怒，这种愤怒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引发消极怠工，甚至会引发罢工。
我非常认同杰克·韦尔奇先生的这样一个管理理念：公司的使命之一，就是“帮助员工实现自己的梦想”！只有杰出的企业家才能提出这样杰出的管理理念，才能实现这样杰出的理念；只有实现了这样杰出的理念，公司的利润目标、股东利益目标才能真正实现。
杰克·韦尔奇先生做到了这一切，所以他是令人敬仰的杰出企业家！
● 开封双汇“98.9事件”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晓曙：这么多年过去了，回过头来看，你认为开封双汇“98.9”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在安：“98.9事件”真是一个让人回味无穷的企业管理案例。
第一，村民的非法堵水导致开封双汇工厂被淹，车间进水，被迫停产。
第二，开封市政府的“不作为”导致开封双汇迟迟不能开工生产。
第三，由于开封双汇屠宰厂停工时间太长，迟迟不能开工生产，工人就不能上班，心就有点散。
第四，在实行以计件工资为主的企业里，工人不能上班就意味着没有工资收入，或工资收入下降。
第五，工人没有工资或工资降低，就会对企业失去信心，对企业领导人产生愤恨。
第六，工资本来就那么低，到了领工资的时候了，银行却无理拒绝企业提取现金存款向工人发放工资，导致工资迟迟不能发放给工人。
第七，企业提取不出来钱，无法发放工资，就向政府求助，开封市政府却再次“不作为”，使问题得不到解决。
第八，开封市政府再次“不作为”导致工人更加迟迟领不到工资；
第九，当时大多数工人当月只有三、四百块的工资，有相当一部分工人只有200多块钱工资，维持最低生活标准都不容易，由于双汇并购开封肉联厂之前，大多数工人长年只能领取每月80元的生活费，所以大多数工人家里根本没有存款，那能经得起工资拖欠啊！拖个两三天还能忍受，拖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是有希望，开封双汇贫穷的工人群众能不愤怒、能不骚动吗？
第十，开封双汇的员工不是农民工，而是老牌国营企业的产业工人，是“毛泽东思想”培育出来的，当时车间员工的平均年龄高达44岁，有很多人都亲身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对“大锅饭”习以为常，对“剥削”恨之入骨，对“造反”并不陌生。
第十一，在这个时候，谣言四起，而且很多谣言都和“剥削”这个词相连，所以在“98.9事件”中，情绪失控的、愤怒的群众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就是“剥削”、“吸血虫”！
第十二，共产党、毛主席教育我们几十年，在我们的脑海里深深地刻下了这样一个理念：“反抗剥削，天经地义”！
第十三，在这样一连串的偶然巧合事件和过程中，“98.9事件”无法避免，终于暴发了。
发生了让人后怕的“98.9事件”，你能怨谁呢？怨村民堵水？怨政府“不作为”？怨银行拒绝企业提款发工资？怨开封双汇拖延工人工资？怨不能及时领到工资的开封双汇工人闹事打人？
我的看法是有两种人怨不得。
第一，不能怨村民。
村民非法堵水，破坏生产，造成企业停产，难道没有责任吗？从法律上讲，他们的行为是违法的，他们对于造成开封双汇停产和经济损失是应负法律责任的。但是，我认为对于“98.9事件”的发生来说，他们是没有责任的。
为什么？村民太穷。人贫穷、贫困到了一定的程度，就顾不了讲礼仪道德了，甚至顾不了遵守法律了。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毛主席领导的中国革命，都是起因于农民的极度贫穷、贫困，而揭杆起义造反。历史上的起义也好，革命也好，都是贫困引起的穷人造反。造反是什么？造反本身就是违反法律的，是反礼仪道德、反对法律秩序和正常社会秩序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世界上的统治者永远不会制定出允许造反、保护造反的法律。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天天唱“造反有理”这首毛主席语录歌。毛主席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革命，就造反，就干社会主义。”但是解放后，毛主席还允许造反吗？别说造反了，有点不同意见都打成右派分子了，失去自由了；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连刘少奇这样的老革命、老战友、国家主席，有一点不同意见，都得被打倒在地，永世不得翻身！谁还敢造反！
我们这一代人当年在文革中曾经作为“红卫兵”起来造反，那只不过是为了打倒“刘少奇”、“邓小平”、“彭德怀”们，作为工具被利用一下而已！利用完了，你就没有“造反”的权利了，不但失去了造反的权利，而且所有“红卫兵组织”必须无条件解散，“红卫兵小将”只有上山下乡去当农民的份了！
村民太穷，想弄俩钱，不择手段，违法堵水，破坏生产，这是不难能理解的。但是，政府无能，不去作为，不张正义，有法不依，纵容违法，激化矛盾，责任难逃，我们永远不会谅解、不能理解、无法容忍的！
如果当时开封市政府依法做好堵水农民的工作，依法保护开封双汇的合法权益和正常生产秩序，“98.9事件”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因为只要政府有道理，农民是愿意听政府的话的。中国农民真的是全世界最听政府的话的农民！
第二，不能怨工人。
工人闹事打人，制造恐怖，触犯法律，难道没有责任吗？从法律上讲，他们殴打关押双汇集团的管理人员是犯法的行为。但是，我认为对于“98.9”事件的发生来说，他们是没有责任的。
工人太穷。一个月两三百块钱、三四百块钱，要维持一家老小的生存，太难了！发工资的日子到了，可是却一拖再拖、再再拖，发不下来，这时各种谣言四起，没有人能够把真相说得清楚，就是一个模范工人也有可能相信谣言、失去理智！
我们开封双汇的高管人员倒是应当反思一下：工人为什么殴打我们、关押我们？我们太官僚主义了！工人贫困到什么程度你们了解吗？你们到工人家庭里去看望过他们吗？你们知道工人对各种经济处罚的“心理承受底线”是多少吗？你们做了多少尊重工人、关心工人、爱护工人的具体“小事”呢？你们为什么不能通过日常工作与工人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和充分的信任呢？为什么你们早就知道工人群众中普遍存在着对双汇干部的怨恨情绪、不信任情绪而麻木不仁呢？就连我在替你们挨打时与一个工人所做的真诚沟通恐怕你们也没有做过！我从这次沟通中得到了这样一个重要信息：员工对工资的基本期望和要求是每月600块钱，所以员工接受双汇管理机制和双汇企业文化的心理底线，就是公司至少每个月能给他们发600块钱！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开封双汇的员工的月工资是多少？有多少人在600元以上？廖廖无几！这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这意味着开封双汇员工（原国营开封肉联厂职工）不能认同双汇集团的先进企业文化和严格的管理机制！因为企业管理的一个基本定理是：要想使员工认同公司的理念和管理机制，公司必须首先满足员工的基本诉求和心理底线！
“不知道”，就得承担“不知道”的代价！政府的官僚主义官员往往可以逃脱处罚，而企业的官僚主义高管人员，往往是逃不脱处罚的，包括“合法的处罚”和“违法的惩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开封双汇的工人对双汇干部的殴打关押，只不过是对双汇高管人员的官僚主义错误，做了一次“违法的处罚”罢了！
能不能建立员工对企业领导人的信任和忠诚？这个问题太重要了！如果一个企业领导人不能建立起员工对自己的信任，那么就说明他本来就是一个极不称职的领导人，或者说明他是一个非常失败的领导人！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作为企业高管人员将在事实上会逐渐地失去对企业和员工的管理权力，哪里还谈得上“有效地管理企业”呢？作为企业员工，他们将会怠工，将会用各种办法表达自己的不满，甚至在某种情况下会失去理智，发生种种违法的极端行为！
● “98.9事件”对企业和政府有什么意义
晓曙：你认为对于双汇集团和开封市政府来说，“98.9事件”最主要的意义是什么？
在安：首先，我认为双汇集团从“98.9事件”中得到的最大收益是：如果一个地方的投资环境太差，政府对投资者合法权益的保护能力太差，政府维护社会正常秩序的执法能力太弱，就决不能在那里投资发展，就是当地政府将土地、工厂白给我们，也坚决不能要！坚决不能去！
在“98.9”事件中，工人殴打双汇集团干部毕竟是“违法”、“犯法”的行为啊！双汇集团在全国并购、投资的企业多得很，干部犯官僚主义的错误也并不是只有开封双汇一家啊，为什么在其它地方没有发生殴打关押双汇干部的暴力事件？根本原因之一，就是当时开封市的投资环境太差，开封市政府对投资者合法权益的保护能力太差，开封市政府维持正常社会秩序的依法行政能力和执法能力太弱！
其次，我认为开封市政府从“98.9”事件中应当得到的教训是：如果不从提高政府的依法行政能力、执法能力、治理官员的“不作为”等方面去改善投资环境，如果不能切实地保护投资者的合法权益，如果不能维持和保护投资者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和环境，你将永远不能解决当地的经济发展问题、群众就业问题、政府财政收入问题，最终受害的将是本地的人民群众，“执政为民”就会成为一句空话！
● 企业家的终极使命是什么
晓曙：开封双汇“98.4事件”和“98.9事件”有没有社会意义？如果有的话，它对我们这个社会有什么意义呢？
在安：开封双汇“98.4事件”和“98.9事件”对整个社会都是有积极意义的。它的社会意义主要有两点：
第一，无论是企业还是学校、医院、政府机关、文艺团体等等，总之对于一切社会组织来说，他们的领导人必须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只有先做群众（员工）的学生，才有资格当群众（员工）的先生；只有尊重群众（员工），才有资格管理群众（员工）；只有爱护群众（员工），才有资格批评群众（员工）；只有取得了群众（员工）的信任，才有资格领导和管理群众（员工）。
任何一个组织，它的成败取决于领导和群众（员工）之间是不是真正建立了信任关系，一切企业和其它社会组织如果失败了，那么它失败的根源就在于领导和群众（员工）之间没有建立起真正的相互信任；如果它成功了，那么它成功的基础就在于领导和群众（员工）相互之间建立起了真正的信任和理解。
第二，富人最大利益是什么？就是消灭贫困和愚昧。
人人都有生存的平等权利！如果人们贫穷到了无法生存的程度，礼仪、道德、法律就没有任何约束意义了，“造反”和“革命”就确实有某种理由了。为了生存，贫穷的人们就有理由顾不上礼仪、道德、法律揭竿而起了，这就是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的“正义性”所在，这就是当年共产党领导穷人闹革命的“正义性”所在！
在由于贫困所引起的“社会动乱”或“社会革命”中，无论是叫“农民起义”也好，还是被称为“中国革命”也好，富人和富人的利益都将受到最严重的打击。所以为了建立和谐社会，富人应当成为建立覆盖全社会的社会保障体系的最主要的推动者，富人应当成为建立从小学到大学的全民义务教育体系的最主要的推动者！为此，富人一定要多纳税，富人一定要监督政府把税款用到了什么地方，一定要推动政府把税收和财政的钱首先用到保障包括穷人在内的全体公民的基本生存、教育、医疗方面来！
第三，企业家的终极使命是什么？就是消灭贫穷和愚昧。
企业家之所以是整个现代社会最伟大和最重要的一个阶层，主要是因为企业家是“消灭贫困和愚昧”的主力军，是完成“消灭贫穷和愚昧”这一伟大历史使命的主要推动者和承担者。
企业家是怎样承担“消灭贫困和愚昧”这一伟大历史使命的呢？第一，通过不断提高企业的效率来提高员工的工资收入；第二，是通过依法纳税，向国家提供财政收入，使国家有能力将这些财政收入用于建立覆盖全社会的社会保障体系，用于建立全民义务教育体系。
如果政府不能将财政收入首先用于建立覆盖全社会的社会保障体系和全民义务教育体系，就是政府失职，就是政府背叛了企业家，就是政府背叛了公民，就是政府背叛了纳税人，就是政府背叛了人民的根本利益和意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