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走廊的财富与诅咒



中国经济的重型化和重化工业的迅速发展,迅速改写了中国经济的区域版图,让具有丰富煤炭、石油资源的内蒙古,经济增长在过去五年高居中国各省之首,也让陕北的榆林,成为除西安外,陕西经济总量第一大市。但是,在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环境和社会代价更是巨大

 

一车车“乌金”从陕西榆林被运往全国各地,创造出能源走廊的一个个财富奇迹    曹海东/图

    这是一条中国财富流动最快的走廊,这是一条支撑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走廊。

    36亿年前,这条走廊是地球上最原始的古陆之一,其间,沧海桑田,海陆变迁。1万年前,这里高原崛起。这就是鄂尔多斯高原和黄土高原。亿万年间,这里形成了世界上罕见的煤田。过去的几十年内,没有人意识到煤炭能成为这块贫瘠土地的财富象征。

    2月初,记者从陕北城市榆林出发,一直向北经神木到府谷,进入鄂尔多斯,走入这一条正在被外人熟悉的能源走廊——它的煤炭储量几乎占全国的40%。在这条六百多公里长的走廊,沟壑中隐藏着一个个煤矿,如果不是路边林立的煤矿、煤化工厂的广告牌,没有人会想到乌金就在其中。

 能源走廊的财富与诅咒
    毋庸置疑,2003年之后的5年,是中国经济的黄金时代。飞速的经济增长,产生了巨大的能源需求,导致中国的能源价格在过去5年内呈现飙升的局面。而榆林、鄂尔多斯这条能源走廊,就赶上了这股浪潮。

    过去的5年内,这条走廊创造着一个个奇迹,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

淘矿热

    如同19世纪初美国只有几百人的小渔村旧金山发现金子一样,美国西部的这场淘金热使无数个冒险家实现一夜暴富的梦想。

    现在,榆林、鄂尔多斯的人们开始相信“人民币真可以从天上掉下来”。他们正迎来这片土地上的第二波财富热潮。只不过,这次不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第一波财富浪潮来时的羊绒,而是他们祖辈垒墙、垒猪圈的煤炭。

    上个世纪80年代末,羊绒制品企业增多,羊毛短缺,为了争夺羊绒,整个鄂尔多斯、榆林卷入到一场羊绒大战之中,羊绒价格暴涨十倍以上,一些富有冒险精神的老百姓、供销社系统的人员甚至政府官员都获益匪浅。

    然而,利益永远会让人们疯狂——羊绒贩子、普通老百姓拼命往羊绒中掺沙子、黄油,有时甚至对半掺假,鄂尔多斯一位当时参与羊绒倒卖的人士告诉记者,掺假羊绒当时把外商的机器都搞坏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羊绒大战后,整个中国的羊绒出口在5年内处于低谷。

    羊绒大战后,历史的时针在这片土地上整整停滞了15年。这15年,这里的人们苦苦经营着他们的牲口、土地。过着和以往一样平静的生活。

    2003年,平静生活再次被打破。

    不到1个月,消息已经从鄂尔多斯高原南部扩展到了黄土高原上的榆林市,在过去两地之间要骑马走几天时间。一开始,所有人并不相信,人民币会眷顾他们。

    这种想法随之被一连串的消息所打破。鄂尔多斯的民间担保机构的高利贷利息甚至达到了5分,钱源源不断涌到这些担保机构,进而流入到了煤矿市场,即使如此,普通人没人意识到煤矿将会造福当地。

    进入3月,春节的余波还未过,更快的致富途径在延伸——最先获得信息的榆林横山县人开始全县集资入股炒煤矿。财富的信息呈蝴蝶效应扩散着,几乎在半年之内,榆林乃至鄂尔多斯的人民都知道炒煤矿是来钱最快的。

    于是,和美国当年西部淘金一样,农民抛下了土地,工人们离开了工作岗位,公务员们离开了办公桌,即使大街上匆匆的行人也在谈论着煤矿。所有人奔向了银行,将自己辛苦所得倾囊以集资入股的形式投向了煤矿。那些曾经只有14万且无人问津的煤矿,一夜之间飙升至七八千万甚至上亿元。

    一位从榆林到鄂尔多斯发展的煤老板告诉记者,在当时,只要是煤矿,不管他的储量多少,只要拿到手倒手就能赚几千万元。以鄂尔多斯为例,2005年,它就有500多座煤矿,过去在高峰期曾达到过1900多座。

    从2003年之后的5年,是冒险家的天堂。

    在黄河岸边的榆林市府谷县,传奇人物“高乃子”成为无数梦想财富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传说中,他因煤矿致富,是一个身家几十亿元的英雄。现在在这里,富翁不再以百万或者千万计算,而是以亿元计算。

    鄂尔多斯温州商会会长黄学娇告诉记者,现在温州人纷纷来到鄂尔多斯,粗略估计有十多家在做煤矿。温州人的聪明加上这里的资源,马上搭建了一条财富快速通道。

    为了祈求能够安全生产、多赚钱,煤老板特别讲究风水,他们“对着煤窑窑口拼命磕头,额头都变成黑色的了”。每当一个煤矿开业的时候,矿主都会仔细选择日子,为了图吉利,燃放数十万元鞭炮。

    更多的普通人则等着分钱——他们的耕地下面就是煤炭——有时每家甚至可以分到几百万元,“儿孙几辈子都花不完”。在记者采访矿区沟壑中,不时看到诸如奔驰、奥迪这些高档小轿车出没。

当财富成为现实

    与两个世纪前,美国西部淘金运动导致加利福尼亚人口短短的几年内从12万猛增至30万一样,庞大的城市群也在中国的这条能源走廊上被迅速制造出来。

    过去的五年,这条能源走廊上一夜之间富起的地方政府,甚至还没适应有钱的日子,就迎来了城市基础建设的高潮。

    2006年7月,鄂尔多斯市政府将新的市政府搬迁到了原市政府所在地25公里之外的康巴什新区,之所以有此举,政府说这是城市化进程的必然选择。2月下旬,记者看到,新区的各家单位已经入驻,更多的建设项目正在建设中。

    榆林市也在继续自己的城市建设步伐。榆林下属的县里,一个个崭新的县城拔地而起,一个个市政工程迅速落成。政府官员还在谋划着建设更多的高速公路、铁路,“路通了,钱就来得更快”。“谁曾想到,2000年前,榆林连工资都发不起。”榆林市能源化工基地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党复民感慨道。

    2007年,榆林市的GDP达到了672.31亿元,增长20.1%,增速连续六年蝉联陕西第一,经济总量则由全省第五跃居第二位。而鄂尔多斯经济增长速度长期保持在20%以上,2007年GDP甚至突破了1100亿元。这比2003年他们制定的计划整整提早了3年。

    城市化和房价飙升,带来的一个最快捷的财富途径,就是房地产。来鄂尔多斯二十多年的温州人黄学娇,在先后做过服装、酒店等之后,就在最后瞅准了鄂尔多斯的地产市场。

    在他的印象中,2003年之后,伴随着煤炭开采高潮的到来,鄂尔多斯的房地产市场呈现出了火爆的局面。以2007年为例,鄂尔多斯东胜区的房价逼近了每平方米5000元。“包头、呼和浩特都成了鄂尔多斯的郊区”。

    同样的情景也在榆林上演着。2006年底,榆林市区的房价多层达到每平方米2800元,小高层均价达到每平方米3200元,几乎与西安相当,而一些区域甚至被炒到了5000元。

    随着矿主们继续云集鄂尔多斯不断被发现有煤的乌审旗、鄂托克旗、杭锦旗,黄学娇也追至鄂托克旗、乌审旗投入2.8亿元开始盖商场。“能源开发了,人气肯定就旺。”黄学娇说。

    如同当年榆林市靖边、定边石油开采,各家各户炒地皮一样,在集资炒煤矿的疯狂过去之后,已经完成原始积累的矿主们,不再与“散户”们分享煤矿带来的财富。这片土地上已积累了大量财富而心浮气躁的人们,再次借助市政开发、新工业园区以及房地产的开发,开始疯狂地投入到“炒地皮”行当中。

    榆林市的韩立平(化名)就是炒地皮的一员。他告诉记者,他们都是直接和村里谈判,很多时候没有正规协议,只要手指向一片沙漠,就算买到了地皮。其中有的一亩几万元就可以买到,而转手倒卖,就能赚几千甚至上万元。“当然,有正规协议的,有的可以达到60多万,甚至上百万元。”

    “我们赌的就是工业园区在这片土地上开建。”韩立平说。

资源的诅咒?

    如同海湾国家陷入“石油的诅咒”一样,他们疯狂钻探油井,国家也富得流油,但是所有这些国家都是坐吃山空。榆林和鄂尔多斯能够例外吗?

    鄂尔多斯8.7万平方公里约有70%的面积含煤,而榆林市能源化工基地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党复民则算了一笔账,榆林市的矿产资源总潜在价值在46万亿元人民币,“全榆林市的人民每人可以分得3118万元”。

    丰富的资源,让可怕的浪费不断继续。鄂尔多斯伊泰集团纳林庙煤矿二号井副矿长张明亮告诉记者,以前他们煤矿的回采率只有30%左右,而且原有的三个矿井只有120万吨的生产能力。

    2005年,鄂尔多斯市意识到要想资源服务年限长,必须提高煤炭回采率,整合地方煤矿,于是鄂尔多斯市提出“提高地方煤矿资源回采率三年攻坚战”。三年后,全市煤矿数目从500多家降低到了270多家。

    张明亮说,在其他煤矿主还在观望的时候,他们就投入3.3亿元进行技术改造,将原有的三个小型煤矿整合成一个,回采率提高到了76%,生产能力也到了300万吨。“现在早把投入赚回来了”。

    接受记者采访的官员都会提及“矿竭城衰”这样一个词语,他们甚至会举出铜川、阜新等地的例子。但是,在政府官员们看来,并不是榆林的地方煤炭企业把煤采光了,而是诸如神华这些中央企业。地方政府在他们面前,没有丝毫说话的权利。

    但铜川、阜新等资源枯竭性城市的今天,还是让处在这块土地上的政府,试图改变以往单一依靠原煤产出的经济结构。

    向上游,他们开始极力发展电力,向下游,则是煤化工。榆林市提出“三个转化”思路——煤向电、煤电向材料工业品、煤油气盐向化工产品的转化,不满足这些的鄂尔多斯在发展煤化工的同时,更是建设机械装备业制造基地,生产轿车。

    虽然这些项目受到国家宏观政策越来越明显的影响,但地方政府的努力并没白费。

    2007年,鄂尔多斯市共实施国内外项目47项,实际到位资金298.21亿元,实际利用外资额7亿美元,引进国内和国外资金数量均居内蒙古自治区第一。榆林则在去年引资104项,投资总额579亿元,引资535亿元。

    煤化工发展更大的挑战,来自水资源缺乏的制约。榆林市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横山王圪堵水库,受国家政策影响始终没有能够开工建设,让榆林不悦。榆林不得不想更多的办法,黄河调水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黄河的水资源已经被沿线的各省份瓜分,黄河水首先要满足农业灌溉,是不是有工业用水指标,还不可知。

    不管资源的诅咒是不是真的成立,至少,中国北部这个能源走廊那些干涸的河流、污浊的道路,不经意间出现的采空区,都是现实。那些赚了钱的矿主,已经不再将自己的子女留在这些地方,他们纷纷到西安、北京等地为子孙置业。他们或许意识到,后代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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