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美女及其父亲的对话



 

作者:陈岩锋

内容:    原来我经常去图书馆,在那里的感觉和在家一样温馨,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对我也像家人一般亲切。我实在不忍心割舍结下深情厚意的她。毅然决定彻底离开图书馆——这个令人充满幻想、超凡脱俗的圣境,进入纷扰繁杂的“大图书馆”——社会,是从图书馆义务管理员黄先生静悄悄地到另一个世界去开始的。

    精神矍铄的黄先生有块疤痕的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片有些“散光”,眼镜腿有一条也已经“残疾”,这都是历次运动时“运动”出的丰硕成果。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我们如贾宝玉和林黛玉一样似曾相识。风霜搓揉的苍白头发随意耷拉着,充满沧桑的皱纹里绽放着笑容。我凝视着,好象在他硬朗的身躯里无意间发现了滋养我们的华夏数千年文化。古语云,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恨”,他像无语的东流水默默地走了,那么等我离开的时候也会格外平静,没有丝毫遗憾。

    说话慢腾腾而文雅的黄先生极其和善,没有丝毫侵犯别人的暴力倾向。即便我很不礼貌的因为他年迈导致的缓慢动作耽误我取书而责怪他时,依然善意地笑眯眯对着我。羞得我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不说,而且特别尴尬。但从此我就开始佩服他惊人的涵养,我们也由此开始了坦诚的对话。(黄代表黄先生,陈便是笔者)。

陈:首先介绍一下您自己的情况吧。

黄:我从苏联留学回来一直在这个图书馆工作。履历就这么简单。退了休在家也没有别的事,感觉特别郁闷,还是回来找点事做舒心。

陈:您当那么长时间的图书馆管理员,还不厌烦吗?

黄:我已经把工作当作一种乐趣。大概你是想说,作为我——一个留苏博士应该做点惊天动地的事业吧?

陈:我的确觉得难以理解。您的学识没有发挥出来服务社会是重大损失。您的学问白白浪费了。

黄:我是这么看的。学问不一定就有用武之处;同样我在这里也是服务社会;另外,知识对社会的影响既要看到正面作用也应该看到负面作用。

陈:虽这么说,我既替您惋惜,也为社会没有留下您的大名而惋惜。

黄:把心态调整好,自然就轻松多了。

陈:您真的“安贫乐道”无怨无悔吗?

黄:那怎么可能呢。我也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浮躁只是闪念而已。

陈:李守常先生担任过图书馆主任,毛润之先生也在图书馆做过,孙伏园先生是润之先生的前任。他们都把图书馆作为实现伟大抱负的工具、起点。马克思和博尔赫斯也利用图书馆实现着自己的理想。“得鱼而忘筌”。按照闻一多先生的话说:“知识不全在书本里”。他们从图书馆冲了出去,而您却从外边走进来。这怎么解释呢?

黄:我难道不是“得意而忘言”?也在实现着理想吗?或许你觉得有番大作为、入世才叫有理想,我则认为只要活出自我、无论入世与出世都是有理想、幸福的。追求幸福的方式不同,目的都是相同的。

陈:难道您不认为您这是在麻痹自己吗?

黄:我们有选择的自由,应该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作为我“得之于心,应之于手”的就是当管理员,李守常先生与毛润之先生等君则可以选择适合于自己的职业。在这个观点上,主要还是咱们认识不同。我可能比你经受得多,看得开些。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就是活得自由自在。没有必要勉为其难。可能你也听说过,一百年后谁知道你是谁呢。虽然这种淡薄名利的人生态度并非灵汤妙药,但也不失为治疗追名逐利的解毒良剂。

陈:这么说来,您的人生观也是思想解放的一部分?

黄:可以这么讲。一般人们只认为“前进”是“进步”,很少想到“安于现状”或者“后退”也是“进步”。

陈:马克思在大英图书馆与博尔赫斯在阿根廷国立图书馆待了很久,但他们目光不短浅却很长远,而且为人类进步做出很大贡献。是不是可以说,图书馆不但是汲取营养而且是培养人才的地方?

黄:真正锻炼人的地方还是在社会。图书馆只是个小社会。如果在这里呆习惯了,就容易脱离现实陷入幻想。“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寻找真谛还是应该到社会中。当你走出去观赏万里壮丽河山、体味各地风土人情、遥望浩淼太空以后,你才发现我们的心胸狭窄与眼光短浅。

陈:您不是脱离社会了吗?

黄:虽然我工作在这里。但这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还是生活在大社会里,切身体会着世情百态。并没有离开,也离不开。就象马克思一样关注着社会变化。或许你认为这不是生活在大社会。

陈:看来您与杜尚去图书馆相似了:“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那么您对自由怎么理解呢?

黄:生活着就是自由。

陈:是不是回答得过于简单了?

黄:生活着不就是在寻找自由追求自由吗?你看看窗外那个用竹竿探路的盲人。

陈:那么对民主呢?

黄:天堂里都是上帝。

陈:人与人是不同的。这就是您的观点?

黄:应该是的。就象我们可以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一样。

陈:请问一个很忌讳的问题:死亡!您对死亡怎么看?

 与美女及其父亲的对话
黄:咱们每一天是不是应该很好的生活?

陈:那是当然。虽然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使我们无法生活得如意。

黄:那么死亡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陈:或许只有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才觉得生命的珍贵吧?

黄:你可能还不察觉,没有到我这一把年纪的缘故吧。我现在就觉得生命实在短暂。也很留恋。

陈:但是又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黄:是这样子的。

陈:多么希望一直存在着。

黄:秦始皇企求永生是为了长生不老,权力永存。我想得很简单,只要活着就可以。活着就是幸福。

陈:您真的就那么淡薄名利?

黄:巴赫金虽然没有名利之念,并没有妨碍他做出成就;托尔斯泰还为此而羞耻呢。何况功名利禄也不是衡量生活质量的唯一标准,有时候它也是负担。我们不能生活在他人的影子里。必须看到自己生活方式的不可代替性。杜尚曾经说过:“生存的关键主要是看花多少钱,而不是看挣多少钱。你得知道可以维持你生计的数目。”如今咱们却想歪了。名利于我若浮云。钱只要能维持基本生活就够了。

陈:和您的简朴比较而言,奢侈很不值得一提了。

黄:别把社会观念看得太重要,不然就失去了自我。就譬如对金钱的观念,只要维持生计就可以了。你也看到了,虽然我现在在这里义务工作,但是这很有生活情趣。

陈:难道说,所谓的思想解放就是摆脱陈规陋习?

黄:我想是这样的。生活在社会观念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陈:摆脱这可不容易啊。

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思想解放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陈:那么说,我应该反省了。

黄:我也不敢下结论。但是逆向思维或许有非同凡响的效果。

陈:好吧。我尽量摆脱社会的束缚,还有您的束缚,当然还有自己的成见。

    这是我和黄先生坐在简陋的图书馆进行的最后一次对话。对话完毕后,我就去实践着思想解放求索着真理。等我再次来到图书馆准备向黄先生汇报心得的时候,一个染着红黄头发,涂着黑眼圈、红嘴巴,身材苗条且上穿紧身衣下套超短裙的女孩嗲嗲地告诉我:黄先生?已经死了!

 

美女对话图书馆

染着红黄头发,涂着黑眼圈、红嘴巴,身材苗条且上穿紧身衣下套超短裙,说话嗲嗲的黄螮蝀小姐是黄先生的女儿。当我仔细观察她以后,才发现小巧玲珑的鼻子上挂着只白金鼻环,掠起的发丝边镶嵌着四个钻石耳坠。她给我的最初印象除了和黄先生说话的声音都比较温和外,我的确费尽心机也没有找到他们父女还存在别的共同之处。本来想着在图书馆原来我和黄先生经常坐的位置和她展开对话的,可时髦的黄小姐说这里像棺材,成堆霉变的古籍如同腐烂尸体散出的味道,工作人员像木乃伊似的没有生活朝气。早都厌烦了。于是她就带我去了她经常玩的一个灯红酒绿、花天俏地的酒吧。                

她傲气的高跟鞋示威般橐橐地敲击着贼亮的钢化玻璃地面,修长而白皙的二郎腿反动般地摇摆着,紧身衣箍得结结实实的胸部强烈地挑衅着;白嫩而柔软的手指从妖艳的手提包里挑出一只窈窕的淑女烟卷,早就盯着黄小姐的男侍应生献媚般地蹿过来急忙点着;她目中无人似的吐着糖葫芦般胖墩墩的烟圈,隐形眼镜辐射出的蓝幽幽的光芒逼迫得我直心悸。我们欣赏着梦幻舞女软溜溜的身段,倾听着油腻腻的古典音乐,品尝着火辣辣的威士忌,开始了慢悠悠的对话。

(黄代表黄螮蝀小姐,陈便是笔者)

陈:还是例行一下程序,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黄:我的职业和爸爸一样,都是图书馆管理员。不过图书馆发的工资对于我来说只是补充,我主要靠做生意赚钱。这点和本分的爸爸不同。他只靠微薄的工资收入维持生计。

陈:看来是女承父业了。选择职业的时候谁做的主?另外,你做的是合法生意吗?

黄:爸爸做的主。他说女孩子有个工作干就可以了。毕业后我就到了这。当然是合法生意啦。

陈:你都知道做生意赚钱改善生活,比黄先生可开通多了。

黄:我感觉我爸爸更开通,他连名利都抛弃了。境界可比我高得多。

陈:你理解黄先生选择的生活方式?我知道社会上很多人都不理解的。

黄:爸爸有他的生活方式,我也有理由选择我喜欢的生活。我们各自为政。但是我不会过他那样子的生活,太清贫了。有点像苦行僧。

陈:虽然黄先生已经离开了我们,如果九泉下他能够听到你这番话,也会感到欣慰的。

黄:我和爸爸并不是一直风平浪静,也有过很多次冲突。主要还是代沟的影响。但不至于争得脸红脖子粗,更不会胡搅蛮缠闹得没有亲情。我们不但知道互相理解,也知道宽容。

陈:生活在宽容的家庭真是幸福。胡适曾经说过:宽容比自由更重要。看来蛮有道理的。

黄:我们家比一般的家庭要温暖的多。大家都想要更多的自由,如果你不尊重别人的自由,那别人又怎么会尊重你的自由呢?宽容与自由也不是非此即彼的问题。

陈:我感觉理解黄先生不但是一个简单的个人问题,也有很多社会问题搀杂着。

黄:我起先对爸爸的误解或者说不理解很大程度上也是社会环境造成的。人生活在社会中,总不能不受到社会观念的影响。就和几十年前“越贫穷越光荣”“富裕就是剥削阶级”的大众观念一样,摆脱影响很困难。所以当你刚才猛然问到爸爸的时候,情绪也受到影响。说了很失礼的话。

陈:虽然我也理解黄先生的选择,但也感觉他和你一样另类。看着都有点奇奇怪怪的。

黄:我感觉这种“鹤立鸡群”挺好呀。

陈:这方面你继承了你父亲。你们都很有个性,没有丧失自我。

黄:没有丧失自我?我们总不能不受社会影响的。

陈:你那么前卫也受到影响了?

黄:当然了。譬如我的另类穿着,还有喜好抽烟,目中无人的态度,如果没有外部的影响我怎能知道这些呢?难道这不是对反叛的继承吗?

陈:你原来也是在模仿啊。我讲几句,你可别生气,记得萨尔瓦多·达利说过:“第一个把女人的脸蛋比作玫瑰花的人无疑是诗人,第一个去重复他的人无疑就是一位白痴。”国内所谓前卫的“行为艺术家”钻进血淋淋的牛肚子实际也是在重复着别人。当然他们是很聪明的,不会自己开膛破肚装进别的东西。黄先生的生活也有说头吗?

黄:难道你没发现也可以在历史上找到根源吗?爸爸这种苦行僧其实蛮多的,不过表现的程度不同罢了。

陈:个性容易保持,摆脱前人窠臼的活出自我的确很难。

黄:我想也是这样子的。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想着“标新立异”。但是创造的空间实在太有限了。

陈:就拿你这身奇装异服来说。现在穿的人少,大家才认为是另类。如果大家都穿,也就成了工作服,没什么稀奇了 。但现在如果有几个再穿绿军装的,一定是另类。循环着上升,重复中创造。

黄:是这样子。所以另类也是相对而言的。如果都成了我这样,那么你就是另类了。

陈:从你的穿着看,做生意一定赚了很多钱,那么怎么支配呢?

黄:除了生活必需开支,买化妆品、首饰、旅游花费比较多。

陈:没有想过给灾区捐款吗?

黄:什么?

陈:没有想过给灾区捐款吗?

黄:大家捐的我都捐除外,还偷偷地给“希望工程”的三个孩子捐款呢。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陈:对不起,我以貌取人了。未能摆脱“仁者不富富者不仁”的定见。

黄:力所能及的捐助还是应该的。我不应该把这事告诉你。不过你知道也好,起码改变了对我的认识。

陈:的确如此。你怎么处理工作与生意的关系呢?

黄:工作与生意两不误。分配的工作任务很容易完成。

陈:没有想到做得更好,得到荣誉?

黄:只要有钱就可以了,我也不靠它吃饭。

陈: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辞职呢?不是更自由吗?

黄:工作也不忙。辞职又怎能领养老金呀?

陈:原来你有小九九,给自己留了后路啊。

黄:两手准备嘛。再说工作也不耽误做生意。

陈:打算得真好。对以后有什么想法?

黄: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潇洒一天是一天,自在一天是一天。

陈:日子过得充实吗?听别人说,富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黄:当然充实了。每天都很活得自自在在的。

陈:那么说你们很空虚的观点也需要纠正了。

黄:美容、上班、旅游、应酬、谈生意,很多事情呢。你说时间够用吗?我都快忙死了。那有时间想充实不充实空虚不空虚的。

陈:我都感觉不如你活得实在呢。

黄:你们务虚,我们务实。

陈:当然也可以看做理想与现实的不同。但是殊途同归,都是生活。

黄:也可以这么说吧。

这时,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翩翩而至,他是黄螮蝀的男友。他和我边握手边说,今晚朋友聚会,失陪了。然后搂着她那水蛇一般的软腰飘然逝去。我们也结束了没有结束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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