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系列专题：山寨文化凶猛
内容提要
《世界是平的》作者托马斯认为，我们已进入全球化3.0时代，资本、技术和信息的壁垒正在被渐渐消除，全球都因此而受益。其中，中国企业借助全球化的推动力以及中国的成本优势，在世界市场上有了一席之地，并创造了独特的成本创新模式。本文以近期备受关注的山寨手机为例，探讨了“中国制造”成本创新模式的生命力，并将山寨机与海尔的成长之路作了比较，试图对其未来的发展给出合理的建议。
（关键词）中国制造 山寨机 成本创新 模块化 全球化
一、“中国制造”与“价格战”：解不开的情结
2008年，中国在北京奥运会上获得了51枚金牌，居世界首位；正如中国在体育赛事上的表现一样，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企业在国际上的地位也在稳步上升。海尔、联想、华为、中集……这些年轻的企业发起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行业洗牌，正在成为全球市场上不可忽视的力量。在它们的成长中，价格总是作为一个攻坚的利器，让竞争对手措手不及。回首中国企业走过的道路，从服装、家电到电脑、消费电子，在中国的市场上，价格战争硝烟不断。而在它们开拓国际市场时，这些经验又会转化成独具中国特色的资源优势，迅速赢得国外消费者的认同。
“中国制造”的低成本模式受到了不少人的质疑：在人民币稳定升值、劳动力成本上升、环境成本增加的今天，价格优势还能维持多久？然而在质疑声中，具有中国特色的“价格”洗牌在手机行业再次重演：2007年，国产厂商夏新、波导等出现大幅度亏损，市场份额不断萎缩，矛头则直接指向了挑起低价之战的“山寨机”。这些拼装的高仿手机（即模仿品牌机）、贴牌手机和杂牌手机等，价格低廉，功能却不亚于品牌机，赢得了消费者的青睐。从山寨机的崛起中，笔者看到，“中国制造”的低成本模式再一次发挥了它神奇的魔力。正如曾鸣先生[1]所说：“最主要的竞争，在中国市场上看得很清楚：中国企业不断从低端往高端走，跨国公司不断从高端向下面渗透，他们将在中端市场短兵相接……[2]”正经历着重整的手机行业，也许就酝酿了明天的海尔和联想。
然而，由于山寨机带有逃避政府管理的性质，目前它还是众矢之的。山寨机的生命力为何如此顽强？它能在中国立足，乃至走向世界吗？它的出路在哪？这正是本文的研究焦点。
二、“占山为王”也能横扫千军：山寨机的崛起
据央视《经济半小时》报道，深圳华强北路商圈的各手机大卖场里，90%卖的都是山寨手机。据统计，仅2007年一年，山寨机的产量至少超过了1.5亿部，几乎相当于当年国内手机的总销量。[3]
山寨机的卖点在哪？笔者查阅资料后对品牌机和山寨机进行了相关比较：
表一：品牌机和山寨机性价比较
由此可见，尽管山寨机存在诸多不足，质量和售后难以保证，但同等配置下的优惠价格却着实极具诱惑性。《重庆晚报》报道称：在重庆市，一款“诺基亚N95”的手机价格需8000元左右，它带有MP4、多个环绕音喇叭、GPS全球定位、500万像素的摄像头等功能。然而同款型的山寨机售价才998元，功能和原款手机几乎一样。[4]
“低价”是山寨机的制胜法宝，但同时也是它遭诟病的原因所在：经调查，山寨机的低成本含有不少灰色成分。总体来说，山寨机的低价，要得益于芯片技术的突破、牌照制度的取消、分销手段的灵活以及逃避政府管理、涉嫌侵犯知识产权等。当然，与国际手机厂商相比，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也具有极大优势。
图一：山寨机低价的形成原因探究
首先，芯片技术的突破。过去手机芯片的核心技术掌握在大牌手机商手里，开发一个芯片，可能需要几十人，耗时开发一年到一年半，山寨机根本做不出来。然而2006年，台湾的芯片商联发科研制出了MTK手机芯片，把手机主板、软件集成到一起，批量生产，批量出售，一下让手机生产没有了核心技术，从而导致中小厂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生产商只要将联发科芯片买来，配上手机外壳和电池，加上各种所需功能，就可以组装出一款手机。
第二，手机牌照制度的取消。2005年2月，国家发改委实施颁发手机牌照的生产核准制，实际上降低了申请牌照的门槛；2007年10月，国务院又公布取消核准制，令实力较强的“山寨机主”获得了转正良机。 以前获得手机牌照有着严格的要求，注册资金两亿以上，还要有研发能力、有环保等相关规定的认证，并且须连续经营两年以上。核准制取消以后，中小厂商不再受到注册资金等种种条件的限制，正规生产变得容易起来。
第三，分销手段的灵活。一般手机厂商都采取代销模式，需要铺设庞大的销售网络，建立良好的代理商队伍，成本高，对市场需求的反应速度也相对较慢。而山寨机主们分工明确，厂商只管组装，零售商需买断货物，自负盈亏。这种模式极大调动了厂商和零售商的积极性，零售商赚取利润的动机强了，就会将市场需求第一时间反映到厂商那里；厂商没有销售的包袱，企业小信息传达也快，研发效率大大提高。
第四，劳动力成本的优势。2006年全球47%的手机由中国生产，2007年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57%，08年还在增长。[5]可见中国具有极大的劳动力成本优势，而这个优势，最先受惠的是国内厂商。相比大牌国产手机商，由于山寨机只专注于研发与组装，从而在成本控制上更有效率。
第五，涉嫌侵犯知识产权。山寨机很多机型都是照搬国内外厂商的研发成果，有的也仅稍加改造，典型的如高仿机等，因此面临着知识产权的纠纷。尽管现在许多山寨机厂商已经有了自己的研发队伍，“模仿”仍是山寨机最主要的策略——显然，这也是山寨机降低成本，争取上市时间的有效筹码。令人又惊又喜的是，山寨机竟然也跟进最新潮流，涉足3G手机的开发。目前，深圳已有相当一部分山寨机厂家正在开发TD-SCDMA等3G手机，以待国家3G牌照发放后，与新电信格局下的移动运营商共享3G大餐。[6]这些如野草般的山寨机不仅生命力不可小瞧，成长能力也极强。
第六，逃避政府管理。如不缴纳增值税、销售税，逃避入网测试、认证检查等。这些行为令山寨机的合法性遭到质疑，谴责山寨机扰乱市场秩序的声音不断。但笔者认为，痛骂山寨机于事无补，正视制度上的缺陷才是解决之道。在纷乱的“战国”时代过后，市场必将规范，大浪淘沙，存活下来的便是金子了。
行文至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低成本模式并不仅仅体现在劳动力成本的优势上，它实际上是人力、技术、法律等资源的整合，确切地说，它是一种成本创新。以山寨机为例，单纯的劳动力成本优势并不足以令国产手机波导、夏新等节节败退——山寨机的售价是它们的1/3乃至更低，但在成本上，一部正规国产手机只比山寨机多了150-200元。换句话说，即使售价再加200元，山寨机仍然存在着明显的价格优势。
图二：正规国产手机与山寨机成本比较[7]
另一方面，由于山寨手机生产成本低，中间利润能达到50%到100%，[8]相对于波导、夏新的亏损，山寨机的潜力颇值得挖掘。
目前，手机已经在方案设计、软件开发、贴片组装、印刷包装、物流装配、省地销售、售后服务等方面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在深圳，仅现代之窗、赛格广场和科技大厦等几处写字楼中，小型手机公司就有三千家左右，从业人数达到二十多万人[9]。山寨机所依赖的，正是这条成熟的产业链；而另一方面，这条产业链的壮大也与山寨机创造的庞大的市场需求密不可分。进一步探讨山寨机繁荣背后的机制，笔者发现，它与海尔的成长之路竟然如此相像，区别只是海尔是整合了企业的资源，而山寨机是协同作战，整合了整个产业链的资源。
三、山寨机与海尔的战略之道：成本创新
成本创新的概念是由曾鸣先生提出的，它有两个层面的含义：（1）企业通过创新，而不是简单的低要素成本，进一步降低成本；（2）企业创造性地应用种种方法以低成本的方式实现（主要是应用型）创新，从而带来性价比的大幅提升，创造全球竞争优势。[10]海尔是成本创新的熟练玩家，它在市场外部和企业内部完美地融合了市场与技术，借助规模效应的推力，提升了产品的性价比，从而受到消费者的青睐。
海尔模式：
在市场外部，海尔关注客户的需求，设计需求乃至创造需求，通过挖掘潜在需求进入一个又一个细分市场，就像劈柴一样，这边劈道缝，那边劈道缝，等到缝多了，木柴就全裂开了，海尔进入主流市场的目的自然也达到了。从地瓜洗衣机、书桌冰箱到双动力洗衣机、透明酒柜，就是这种理念的集中体现。从点子性突破到颠覆性突破，关注客户需求是不变的根本。
在企业内部，海尔实行技术模块化，最大限度整合全球的资源，使其随时可为研发人员所用，提供了非技术性创新的有效平台，不仅节约了成本，还节省了创新的时间，赢得了市场先机。海尔实行内部市场化，设置模块经理、型号经理和产品经理，模块经理创造的模块由型号经理进行内部购买，型号经理设计产品，并依照可能达到的销量来进行生产，最终的销售则靠产品经理推进。而在每个环节，赚了是自己的业绩，亏了就要计入个人亏损之中。这个体制促使海尔不断创造出更好的性价比产品。
在扩张道路上，海尔有序地推进着横向和纵向扩张。通过捕捉本地机会，整合全球资源进行差异化生产，而后树立品牌，产融资本结合，以无形资产盘活有形资产，海尔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不断扩大；通过复制成熟产品模式，渗透品牌影响力，海尔也在纵向的扩张上越走越远。
海尔模式在不断寻找着产品功能、质量与价格的微妙平衡，从而创造了高性价比。——功能、质量与价格，山寨机跛了“质量”这一足，如果治好了，它会跑得更快。
让我们关注这样的一些关键词吧：创造需求，快速创新，自负盈亏，差异化生产，技术模块化……这些成本创新的核心同样体现在山寨机上。而在市场扩张上，山寨机依托它的低成本，选择了“农村包围城市，发展中国家包围发达国家”的从低端不断走向高端的道路。
图三：山寨机产销流程图
在研发上，山寨机主要进行的是非技术性创新。设计需求，创造需求，这是山寨机创新的核心。手表、赛车、香烟、火箭等手机造型令人耳目一新，应急灯、验钞灯、大炮筒等实用功能让人爱不释手，技术的整合正是山寨机的成功之道。
在生产上，技术模块化是山寨机“便宜”和“快”的秘诀。山寨机厂商们放弃了模块设计、配件生产的环节，只专注于模块的整合和组装，创新速度要比品牌手机厂商快好几倍。其地位有点类似于海尔里的型号经理，依靠速度抢占了不少市场先机。
在销售上，自负盈亏使得山寨机对市场反应更加敏感了。海尔大力推行的内部市场化实际上也是这个原理。自负盈亏可以充分调动厂商、零售商的积极性，零售商将市场需求反馈到厂商，厂商则生产出符合需求的产品。类似于型号经理与产品经理的关系。
就是这样一个带着草莽性质的山寨机，不仅在国内市场与品牌机平分天下，甚至已经走出了国外：据《经济半小时》报道，现在山寨王们与海外一些小运营商合作，定制生产山寨机，销往印度、巴基斯坦、越南等国家，每月海外销售最高的可以达到近20万部，最少的每月也能销几万部。[11]另据统计，在海外市场的利润远高于国内市场的现状下，“山寨机”的出口今年将超过1亿部。[12]
全球化导致了资本、技术和信息的民主化，曾经存在的似乎无法克服的各种壁垒在迅速消除，扁平化的世界给山寨机提供了极好的机会——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拥有庞大的平民市场，他们渴望享受高科技但却囊中羞涩；知识的获取不再困难，新一代的工人除了利用他们自己的头脑和体力，还可以利用世界所积聚的知识和技术——“当一种对成本的持续向下的压力和一个获取全世界知识的发展中的机会结合在一起时”[13]，成本创新便成了席卷全球的新趋势。而山寨机的出现，正是这种趋势的体现。
然而山寨机毕竟还存在着许多硬伤，只有继续奋战才能笑到最后。最后的胜出者，必定是有使命感、有全球视野与高度，对前景有着清晰认识，并对此做好了准备的人。同成熟的海尔模式相比，我们或许可以找到山寨机前进的方向——
四、低成本、高品牌与技术创新：未来的道路
“中国制造”的模式其实可以很简单：以低成本的方式进行技术创新，以技术创新的方式降低成本；这将成为全球未来竞争的核心。[14]
“中国制造”的模式又不简单，就山寨机来说，没有核心技术是它成长的重要原因，但也可能因此让它败北：技术的平台化、模块化让生产变得更容易，却也同时打开了恶性价格竞争的潘多拉之盒。山寨机的发展实际上还很不成熟，资源的整合、核心竞争力的构建尚需时日。
如何构建山寨机的核心竞争力？遵纪守法，从“山寨”走向正规只是第一步。要在全球市场中取胜，无形资产的建立至关重要。无形资产，如品牌、专利技术和经验等，可以帮助山寨机绕开恶性竞争的陷阱，继续前进。海尔能够在家电大打价格战的时候宣布“不降价”，依赖的是它的品牌效应及对市场需求的挖掘和创造；比亚迪打败日欧厂商得益于它的成本控制；华为能在世界通信业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它掌握了核心技术……山寨机要发展，就要在维持低成本的同时，持续不断地进行创新，拥有受市场欢迎的专利技术。从非技术创新到技术创新，从点子性突破到颠覆性突破，在这个过程中，山寨机可以慢慢积累起自己的无形资产。创造高性价比是这个世界行之有效的规则，而在创造高性价比的同时有利可图，才是产品提供者的最终目标。
整合现有资源进行差异化生产以满足市场需求，采用模块化、市场化的方式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从而实现低成本与技术创新的统一，这是成本创新的核心要求。有理由相信，正在朝着这条路走下去的山寨王们不会永远落于人后，不久的将来，他们便可能是手机行业新的领跑者！
参考文献：
1. 曾鸣，彼得J·威廉姆斯：《龙行天下》，机械工业出版社，2008年
2. 托马斯·弗里德曼：《世界是平的》，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
3. 党书国：《海尔管理模式全集》，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年
4. CCTV2：《揭秘“山寨机”》，《经济半小时》报道，2008年6月6日
5. CCTV2：《永不消失的山寨机》，《经济半小时》报道，2008年7月9日
6. 万里：《山寨手机充斥于市 几百元可买“高档手机”》，重庆晚报，2008年6月15日
7. 康钊：《山寨机曝光后续：国产手机企业盛赞联发科伟大》，新浪科技， 2008年6月13日。
8. 何涛：《“山寨机”生存法则调查:突破技术壁垒 也怕被仿冒》，广州日报，2008年7月10日
[1] 注：曾鸣博士，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国际商务及战略学博士，曾任教于欧洲工商管理学院和长江商学院，现任中国雅虎总裁，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
[2] 《龙行天下》，机械工业出版社，P34。
[3] 《揭秘“山寨机”》，《经济半小时》报道，2008年6月6日。
[4] 《山寨手机充斥于市 几百元可买“高档手机”》，《重庆晚报》
网络来源：http://sports.163.com/08/0615/11/4EFQ981M0005227R.html
[5] 《山寨机曝光后续：国产手机企业盛赞联发科伟大》，新浪科技， 2008年6月13日。
网络来源：http://www.wabei.com/news/entrepreneur/200806/57532.html
[6] 《山寨手机充斥于市 几百元可买“高档手机”》，《重庆晚报》
网络来源：http://sports.163.com/08/0615/11/4EFQ981M0005227R.html
[7] 《揭秘“山寨机”》，《经济半小时》报道，2008年6月6日。
[8] 《揭秘“山寨机”》，《经济半小时》报道，2008年6月6日。
[9] 《永不消失的山寨机》，《经济半小时》后续报道，2008年7月9日。
[10] 《龙行天下》，机械工业出版社，前言。
[11] 《永不消失的山寨机》，《经济半小时》后续报道，2008年7月9日。
[12] 《山寨机曝光后续：国产手机企业盛赞联发科伟大》，新浪科技， 2008年6月13日。
网络来源：http://www.wabei.com/news/entrepreneur/200806/57532.html
[13] 《龙行天下》，机械工业出版社， P140。
[14] 《龙行天下》，机械工业出版社，推荐序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