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八月初，到云南省泸西县小龙甸村考察农村专业合作经济组织建设。小龙甸村位于城郊，土壤肥沃，灌溉方便，有蔬菜种植的优越条件和悠久传统，是县城的重要蔬菜供应基地。
进入村界，规划整齐的田野上，但见大片大片长势喜人的番茄。据介绍，该村今年栽种了1600亩番茄，历年来栽种面积最多，产量也最大。进一步观察发现，相当一部分田亩上，成熟的番茄没有采摘，任由掉落地上，有的已经腐烂。挂在枝头的番茄，个头较小，颜色暗淡，显得营养不良。显然，这些田里的番茄尚未成熟农民就放弃了田间管理，放弃了收获。村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番茄市场，鲜艳的番茄摆了数百米长的一条街。虽有外地客商前来采购，但总的看来，卖的多买的少，生意显得很清淡。打听一下价格，出奇的便宜，一斤5分到1毛钱。于是明白农民弃收番茄的原因——销售收入不足以抵偿后期管理及采摘的成本。
农业生产具有周期性。一般来说，本季产量由上季价格决定，而本季价格由本季产量决定。农场品产量决定和价格决定的这种时间错位使农业生产处于不断的波动之中，从而带来巨大的市场风险。如果上季农场品价格较高，农民倾向于在本季扩大生产规模，而本季生产规模扩大和产量增加的结果，则是价格的下降。当然，如果产量增加幅度大于价格下降幅度，农民仍然可以增收；但问题是，农产品大多缺乏需求价格弹性，通常情况下，产量增加引起价格下降，其下降的幅度往往大于产量增加的幅度，于是，农产品产量增加的同时往往是农民收益的减少。小龙甸村今年大面积栽种番茄的直接原因是去年番茄的高价。去年，由于气候等因素，番茄产量不高，又有外地客商到本地收购，将批发价格抬高到每斤1元到2元的水平，番茄种植户收获颇丰。于是，本季开始，原来种植其他蔬菜的农户改栽番茄，番茄生产大面积铺开，产量大幅度提高。
今年番茄生产的大面积铺开还与该村推广专业化生产有关。小龙甸村长期以来就是一个蔬菜生产专业村，产品主要提供本县县城，少量运销邻县。原来的种植品种比较丰富，主要有黄瓜、红豆、莴苣、大白菜、番茄、浅水藕等。2005年，村蔬菜种植协会成立后，致力于提高种植技术，推广优良品种的工作，菜农收入稳定增长。2007年，该村培植推广的番茄品种被云南省农业厅认定为“无公害蔬菜”，加上其他有利因素，番茄生产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丰厚收益，于是，本季开始，协会抓紧了番茄生产专业化的推广工作。按照规模经济原理，专业化生产是提高效率的重要途径。对于技术进步、良种推广、病虫害防治、信息采集、销售组织等环节来说，专业化带来的单一品种生产规模的扩大，意味着单位成本的降低和经济效益的提高。但是，专业化的单一品种生产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可能提高效益，也有可能带来更大风险。农业生产受制于自然条件，面临较大的自然风险。多品种生产格局下，风险可以在不同产品之间得以分解，一个品种的减收可以在其他品种的增收上得到部分补偿，单一品种生产则意味着一个品种承担所有风险。本季番茄价格的大幅度下降，菜农收入与上季相比大幅度减少，相当一部分家庭蔬菜收入不能抵偿种植成本。
小龙甸村今年番茄生产的失败，更关键的原因可能在于专业化生产带来的产量大幅度提高与市场半径有限从而销售量增加有限之间的矛盾。专业化生产其实是一种品种分工。按照斯密的说法，分工是促进效率提高的重要手段，但分工并不是在任何条件下都可以实施的。分工的深度取决于市场半径。当市场半径足够大时，市场为单一品种甚至单一环节生产提供了足够的销售额，这一销售额足以保证单一品种或单一环节生产者的生存和发展，于是分工成为可能。在斯密那里，阻碍市场扩展的主要因素是制度，因此，只要有自由的市场制度，市场就可能无限扩展，分工的无限深化从而成为经济增长的无限动力。但是，现实地考虑问题，市场的扩展，市场半径的扩大不仅取决于制度，还取决于更多更复杂的技术及市场因素，如产品特性、地理区位、交通运输等等。如果产品对保鲜有着特别要求，长途运销就受到限制；突破限制或者要求运输条件的改善，或者要求保鲜技术的改进，而这一切，都会增加销售成本；销售成本的增加能否通过提价转移出去，又取决于产品价值的高低或者生产者控制价格的能力；……番茄就是这样一种对保鲜有着特别要求的农产品，虽说适当提前采摘对延长保鲜期有一定作用，但小龙甸村地理区位相对偏僻，距离其他县城比较遥远，长途运输势必带来较大的损耗；而且，番茄本身是一种价值较低的产品，长途运输的运费加上损耗带来的成本增加很难通过提价的方式转移；况且，番茄本身的产品特性如易腐性及市场特性如可替代性等也决定了生产者很难获得操纵价格的能力。番茄的专业化生产带来了产量的大幅度增加，但番茄的市场半径却受制于各种技术和市场条件不能有效扩展，于是，增产未能有效转化为增收。
在一个既定的市场环境中，分工有助于效率的提高。但是，分工本身是有成本的。分工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由于生产环节的增加而提高了协调成本。于是，既定的市场半径之下，分工的深度取决于分工带来的边际效率提高与协调成本增加之间的均衡。市场半径的扩大可以成为推动分工深化的力量。但是，市场半径的扩大也是有成本的。在上述的例子中，市场半径的扩大受制于产品特性、地理区位、运输条件等因素，而突破这些限制需要支付相应的成本。伴随市场半径的扩大，相应的成本也在增加。于是，市场半径的扩大程度取决于分工带来的边际收益与市场半径扩大的边际成本的均衡。
可见，尽管在一般的意义上，专业化是提高效率的手段，但专业化的程度即分工的深度却受制于市场半径，受制于市场半径扩大带来的成本增加。在特定的技术和市场条件下，并不是专业化程度越高越好。适宜的专业化程度应该是适应特定技术和市场条件的，能够平衡效益和风险、收益和成本的专业化程度。对于具有专业蔬菜生产传统的小龙甸村来说，由于其特殊的生产经营环境，维持适当的多样化即相对较低的专业化，可能是其产业结构的一个有效选择。当然，番茄的专业化生产也并非不可能，但需要交通运输、产品保存及信息条件的进一步改善。或者，在资金积累和技术条件许可的条件下，对番茄的深加工成为可能以后，产品特性得到改变。而这一切，还有待于经济技术条件的未来发展。
附：本文刊载于《经济学消息报》2008年11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