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破灭人生意义何在 我慷慨赴死的理想的破灭和庆幸



我童年时期的理想,几乎都是按照所谓“宣传教育”反向建立的,并且无一例外地化为泡影。当时的知识份子的状况非常糟糕,而我却反而对他们斯文的态度和呆呆的表情所吸引,我曾无数次梦想当自己长大后,目光暗淡,戴上他们那茶杯底似的眼镜,可是长大后我虽是博览群书,却依然是目光如炬;我也曾把我的性幻想定向在那种妖冶、蛮腰、挺着一对豪乳、穿着笔挺军装的国民党女特务形象上,然而,中国的第一党国却已退于南方一隅,一去不返。。。就是唯一遂了他们的心愿的“壮烈牺牲”的理想,也没能例外。

    所谓“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当时的死,不叫死,而是“牺牲”、“壮烈牺牲”;当时的“伤”,不叫伤,而叫“光荣负伤”。我根本就想不到,死亡还会有什么“短命鬼”、“化身子”之类的对死亡不敬的称呼;也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伤残”、“残废”、“残疾人”一说,也更不知道现在还会有一些禁讨之类的对残障人士的歧视说法——死和伤,那是多少光荣伟大、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

    那时真是一个谁死谁就是“光荣了”的时代。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是积劳成疾得肝癌牺牲的;雷锋,做好事牺牲的——当时他的事故死亡似乎在有意淡化:“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不做坏事”;黄继光,是堵机枪眼壮烈牺牲;刘胡兰,面对铡刀从容就业,那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罗盛教,发扬国际主义精神,救朝鲜儿童壮烈牺牲;欧阳海,铁道上勇救儿童牺牲;刘文学,揭发地方偷辣椒被地主掐死;董存瑞,炸药包炸碉堡壮烈牺牲;张思德,烧木炭,牺牲(当然,当时并不会想他烧木炭干什么用的)。

    既然树立了壮烈牺牲的英雄理想,那么牺牲是必然的,只是一个选择牺牲方式的问题。虽然我当时还不能联想到病怏怏的焦裕禄的痛苦,也没有想过刘胡兰身首异处的凄惨,也更没有想过雷锋这一辈子好事是做了,却是多么短暂;但是,单因电影中那有声有色的效果,和叱咤风云的形象所激荡,更多地倾向于那种烈火金钢、粉身碎骨式的铁血军人的牺牲方式。那种牺牲,简直就是一种艺术、一首壮歌。

    在这种轰轰烈烈“壮烈牺牲”的召唤中,我渐渐地长大。我曾设计过我壮烈牺牲的各种细节:喊着口号,然后,呯地一声“敌人”的枪响了,我摇晃了几下,然后呯然倒地,最后是哆哆嗦嗦地掏出我最后一次党费,壮烈牺牲;步履蹒跚地、一步一迈地步上刑场,高喊着“毛主度万岁”的口号,变成一棵苍松劲柏;喊一声“毛主席万岁!”,然后伸手拉响火箭筒,跳入敌众;面对燃烧的火舌的机枪,我象箭一样地跃去,中弹倒下,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透过被血迷住的双眼,然后圆睁虎目,向敌人的方向爬去,接近了。。。接近了,然后纵身一跃,堵住敌人的枪眼;我还曾设想自己夹着一个炸药包,然后突然出现在敌人的碉堡下,当我拉响导火线的时候,“不好”!我庆幸地发现本来支撑着炸药包的木棍,被“敌人”的机枪击碎了,然后我就毫不犹豫地,一手握拳,作昂首挺胸状地举起了炸药包,然后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我还曾幻想着自己成为一个重要人物的警卫员,穿着军装,英姿飒爽,当敌人举起枪的时候,我挺身而出,然后中弹光荣牺牲——伟大领袖的性命保住了,我以我的生命,为革命保留了一个火种和希望。。。

    牺牲、壮烈地牺牲,既然如此崇高、如此壮美,那么就对那些贪生怕死,甚至是阶级敌人的人,就极度地痛恨。看电影,是好人坏人;爱国,高唱赞歌的是朋友,比亲人还亲;爱找毛病,爱发表意见的是坏人,是汉奸。对于这些敌人,我们唯有消灭而后快。看到那些无耻的叛徒,尽管是虚拟的电影,我们总是要雀跃地高呼:千刀万剐!毙了他!

    后来,我也才知道,当他们在进行着叫人别人如何死得有价值、如何死得惨烈,就是如何光荣的时候,他们还真的让我们的阶级敌人死得很惨、死得很难看。在这些该死的人中,有的是先被利用一番、被强奸,然后被按在砖头上割断喉管,然后再推上刑场;有的是被按倒在汽车里,活活地剜出肾脏向医院飞奔而去,然后把这个败类,推下车几枪毙命——不能为之牺牲,他们就会死得这样惨!

    当我真正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的时候,那些极力鼓吹要我们去壮烈牺牲的人,或者已经变成一具干尸,或者已经被早已被干尸斗死,也有的则用资产阶级的丝袜在监狱上吊一命呜呼,但是他们的一些徒子徒孙却还在干着这种劝人如何死的营生。

 理想破灭人生意义何在 我慷慨赴死的理想的破灭和庆幸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有着我同样的崇高的理想,然后在这种理想的指引下,慷慨赴死,含笑九泉。令人庆幸的是,因为我父母英明决策,我没有继续我的慷慨慷慨赴死的理想、信念和追求,我的壮烈牺牲的理想终于戛然而止。

    当我真的长大到“踊跃报名”参军的时候,我的父母却突然想起了我童年时的“豪言壮语”:“长大了——参军——壮烈牺牲——成为英雄”。他们怕的是我一语成谶,真的“英雄”了,及时地进行了阻止,从此我就再与军旅无缘。不然,我现在还真不知道,我的人生道路将是怎样的呢!

    也许,我已挂着一颗“光荣弹”,走上了老山战场,或者当时就“光荣了”;也许,我不幸没有壮烈牺牲,然后被封闭式地进行魔鬼式的训练,不准看报、不准看电视、不准写家信,然后突然调到一些阶级敌人面前,架起了我的吐着火舌的机枪,对这些年轻人疯狂地扫射;更有可能的是,我转业到一家煤矿,然后企业改制,企业已变成这些骗死者的徒子徒孙的家业,然后象何祚庥先生说的那样:“不幸生在中国”,在我们的公仆的小煤窑中,成为每天100人壮烈牺牲者中的一员呢!

    ——幸好,高效的骗死教育,强化了我壮烈牺牲的意志,从而反过来为我找到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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