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7月中旬，笔者去了一趟林县红旗渠。同行的还有其他新闻单位和研究机构领导及学者等。我们一行是应河南安阳市委的邀请，参加“红旗渠精神和中国梦”座谈会，并参观了红旗渠展览馆和青年洞，这两处已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和旅游景点，前任总书记江泽民和胡锦涛都曾视察过。 林县红旗渠是上世纪60年代林县10万人民，花了10年时间，在太行山上开拓出来的一条“人工天河”。在中共的话语系统里，前期（改革开放前）它是作为毛主席的思想指导下的一个人定胜天的水利工程杰作而被宣扬，在观看那时拍摄的纪录片里，那个时代特有的革命乐观主义和意识形态洋溢其中；后期（改革开放后）它是作为中共执政为民和群众路线的光辉典范而继续被颂扬。 把修建于半个世纪前的红旗渠的价值挖掘出来，用习的“中国梦”重新进行阐释和包装，以作为“中国梦”的载体，这就需要找寻两者之间的共同点。 应该说，红旗渠确实很好地体现了“中国梦”的内涵。习的“中国梦”两个主要支撑点——民族复兴、国家富强以及实现复兴和富强所依赖的领导力量和所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其背后的价值基础恰是中共大力倡导的集体主义精神，而红旗渠在当时落后的物质条件和生产力下，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中能够修建成功，其背后所蕴涵的指导思想也是所谓“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的集体主义，后来把它概括为红旗渠精神。 笔者一行在林县座谈时，就听了该县红旗渠管委会副主任李蕾用动听的语言讲述的几个感人肺腑的修渠故事。顺便说一下，李曾在央视的“百家讲坛”讲过红旗渠的故事，其讲述能力是一流的。 然而，假如我们今天再在太行山上修建一条红旗渠的话，几乎可以断定，不可能出现从集体主义视角来看当年10万民工战太行的壮观场面，这一方面当是因为今天的技术已经大大减少了人力的投入；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不可能再用革命意识形态去动员人们舍生忘死、无私奉献，即使有这方面的榜样也不行。从而，也就给我们提出了以下问题： 红旗渠精神在当代如何传承，尤其是作为那个时代价值基础的、也是贯穿于红旗渠修建过程中的集体主义指导思想，是否还有存在之必要？ 在阐明问题前，首先要区分集体主义和作为中国特有意识形态组成部分的集体主义价值观或指导思想。这两者既有联系，也有区别。 所谓集体主义，它的本来含义是调节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一种原则。我们可以把集体理解为一个共同体，那么集体主义指的是在共同体内，共同体的价值和利益要大于和高于个人利益，当两者发生矛盾时，个人要以共同体利益为重，个人利益要无条件地服从共同体利益。这是集体主义的内核和本质。这个意义上的集体主义并非社会主义，更非中国所独有，人类的进化史就是一部集体主义的历史，古今中外的许多思想大家，都曾努力寻找一种使集体主义行为更加强大、更有效率的思想理论根据。 而集体主义价值观或指导思想则是对集体主义和集体利益的不恰当强调，它强调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集体利益永远都高于一切，从中国的情况来说，由于近代以来的民族救亡和国家图强任务，集体主义传统尤其强大。过于强调和推崇集体主义与集体利益的结果，就是用集体价值和利益否定个人价值和利益，抹杀了人的个性和自由，集体永远是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个人不过是集体的一颗“螺丝钉”，永远是渺小和自私的，其极端就是文革中流行的“狠斗私字一闪念”。 但从实际来看，对集体主义的过分宣扬败坏了其名声。因为集体主义的优越性局限于一个领导层是否具有集体主义精神，是否具有无私的奉献精神和全局观念。而如上所述，集体主义本身主张个人要服从集体，集体利益重于或大于个人。如果集体内人人平等地服从集体，当然很好。不过，既然形成集体，就会在集体内部形成领导层和非领导层，造成集体内部个人的不平等。集体主义在这种不平等状况下，是一个空幻的概念。集体主义就容易成为“集体”的“老大哥”侵犯“集体”内无权个人利益的一种工具。尤其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深厚专制传统和等级秩序的国家。 事实也是如此，几乎所有强调集体主义的“集体”都不同程度地在集体主义的大义和集体意志下，侵犯甚至剥夺集体内个体的利益。这就使得在过去几十年中，人们一谈到集体和集体主义，便心生厌恶和恐惧。 这里更深层的原因还在于，集体主义一旦作为一种指导思想，就具有内在的专断性。正如一些论者指出的，某种思想理论假如被确立为一种集体主义的指导原则，其思想理论本身就取得了该集体至高无上、不可动摇的核心价值地位。因此，为维护其核心价值的牢固性和神圣性，必须要求其中的每个个体无条件地遵守和执行以该思想理论为核心的统一思想和行为规范，任何与之不同的思想和行动，无论来自内部和外部，都要予以消除。此乃是集体主义作为指导思想得以存在的根本，很显然，这样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容易滋生出各种极权主义。
中国的集体主义价值观或指导思想在长时间里显示了这些品质。所以，在实行市场经济后，它自然被人们所抛弃。但这并不是说，真正的、本来意义上的集体主义我们不需要，只要人类还有未知的领域去探索、未知的困难去克服，人类就需要集体主义和集体精神的营养。 可集体主义的这种专断性，决定了它只有在多元的文化和社会中，才能够健康发展而不给社会带来灾难。一旦它成为社会的主流价值，并用来指导社会实践，多数时候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道理很简单，多元社会和文化的价值基础是个人（自由）主义，而个人（自由）主义能够很好地消解集体主义的专断性。用哈耶克的话说，自由主义是“独立于他人的专断意志”，在一个多元的、自由主义盛行的社会中，集体主义只是作为一种价值而存在，它与其他不同的主义，相互协调、制衡共存，组成一个丰富多彩的多元社会。 因此，在今天的社会条件下，过去我们所理解并强调的集体利益无条件高于一切的集体主义是不需要的。今天所需要的集体主义，是建立在自由市场和自由意志基础上的，它包含以下内容：第一，集体是个人实现全面自由发展的首要条件；第二，集体必须重视和保障个人的正当利益，一个不重视、不保障个人正当利益的集体就是一个“虚幻的集体”，是集体成员的“桎梏”；第三，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辩证统一于现实，集体利益的发展带动个人利益的发展，个人利益的增加，带动集体利益的扩大。 这样来理解集体主义，就应该保障人们的财产权和结社权。前者免受以集体名义侵犯个人利益，后者确保集体主义回归集体主义，用秦晖的话讲，没有自由结社权，人们就无法认同自己属意的群体，就不可能形成任何自主性集体行为，不可能建立任何自主合作机制，不可能产生任何真正的集体利益。一句话，没有结社权，就没有“集体主义”。 所以，如果我们要重新确立集体主义的应有位置，就理应允许人们自由地而不是被迫组成各种集体，尊重和支持公民的这种自由结社权利。 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或许我们还需要红旗渠式的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大公无私的所谓 “中国精神”，但为社会的美好发展献计，更需要国家放开结社权，大力发展各种自治组织，使人们从计划时代依附于国家这个大集体、最高的集体，转而成为各种社会组织这个小的共同体中的一员，培育自治和对社会负责的精神，只有这样，才真正有助于中国梦的实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