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不谈赔偿，但要“献爱心”
“6.13”车难考验天狮责任
本报记者 刘长杰 丹东、沈阳报道
6月13日，辽宁丹东境内发生特大车祸，由沈阳开往丹东宽甸的一辆大客车行至凤城市瑷阳村大桥时翻至桥下河道内，死18人，伤14人。死伤者绝大多数都是天狮的销售人员，当天，他们是到沈阳参加“天狮集团爱心天使表彰大会”的，在归途中发生了车祸。
特大车祸过去了半个月，有媒体报道说，天狮集团相关管理人员否定死伤者的“员工”身份，因此，从法律上讲，天狮在此次事故中不负有责任。
“令人鼓舞的表彰会”
参加此次表彰大会的人员介绍说，6月13日下午开始的会议是在辽宁体育馆举行的，虽然会议的时间并不长，但看台上几乎坐满了从东北各地赶来参会的天狮销售人员，人数估计有上万人之多。在李金元总裁发表讲话时，场面非常热烈，因为有天狮集团即将实行员工持股等计划公布，所以大家都看到了参加天狮事业给自己带来的巨大机会和美好前景。“那是一个令人鼓舞的表彰会！”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禁止录音的车祸重伤者在病床上对记者说，“天狮的产品代言人周华健唱了三首歌，获奖的销售人员还即兴表演了节目，都非常精彩。”
沈阳市工商局向记者证实：天狮在该局备案的“大中华区爱心天使表彰大会”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向辽宁省团委、少工委捐赠价值80万元的天狮产品；二是表彰去年“非典”期间向社会捐赠的优秀的天狮销售人员；三是周华健精彩的表演。参会的人员中还包括几名来自辽宁省少工委、省团委和省政协的官员。
根据《外商投资传销企业转变销售方式有关问题的通知》规定，企业对销售人员的培训每次不得超过50人。根据沈阳市的有关规定，直销企业实行培训备案制度，天狮此次的备案，就是根据这一制度进行的。但当记者询问天狮是否属于“转型企业”时，有关负责人回答不是。那么，国家在既定的10家转型直销企业之外，是否允许国内直销企业存在呢？是否允许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表彰活动呢？辽宁省工商局相关负责人以没有法律依据为由，拒绝作出判断。
“那天参会，是有100元的门票钱吗？”在回答记者这个问题的时候，幸存的重伤者都很平静，他们说，那是为了献爱心，至于爱心到底献给了谁，他们说不清楚，有的竟然说捐款是用来建希望小学的；而伤亡者的家属们则非常惊讶，他们都说并不知道有这一项支出，没人告诉他们，他们只是知道去沈阳的各项费用是自己负担，没想到还有入场费。有位死亡者的家属愤愤地说：“从没听说过自己单位开表彰会还要收门票钱的呢！……”
另有知情人透露，天狮公司欲利用赞助周华健召开巡回演唱会的机会，以天津滚石文化发展公司的名义在国内召开一系列的万人大会。在沈阳之前，已经有太原、重庆、昆明、西安、乌鲁木齐等城市的捐赠活动开展；在沈阳之后，即将召开会议的城市还有北京、广州、南京、杭州、青岛、郑州、深圳等。从2002年起，天狮就曾在全国多个省市巡回召开捐赠大会，宣传集团的“六网互动，八国上市，业务员配股”等计划。这位消息人士不无苦涩地说，直到今天，天狮的“六网互动”不过一网在动，“八国上市”只有一国上市，而“业务员的配股”根本是谁都没有配到。
天狮集团自己认为，这次表彰会是以“奉献”与“爱心”为主题的大会，在自己的发展历程中，天狮集团一直以实际行动诠释着“爱心”二字，天狮人关心那些需要关心的弱势群体。6月13日，在辽宁体育馆，天狮人就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奉献爱心，回馈社会。事实上，这几年随着天狮业务的长足发展，人们经常可以从媒体上看到天狮集团和李金元本人四处大笔捐赠的身影。李金元也经常重复这样的话：天狮的企业理念永远是“健康人类、服务社会，发展实业、报效国家”，天狮是党的一块砖，党让哪搬往哪搬……
李金元的天狮财技
2004年3月末，媒体以“搞传销传到了俄罗斯，卖企业卖到纳斯达克”为主题报道了李金元身家看涨5.74亿美元的故事。报道说李通过反向收购SGKA公司，使该公司股价从2003年9月的3美分，飙升到2004年1月的11美元。而李持有6650万股SGKA股票，按每股11美元计算，价值高达7.31亿美元。在2003年福布斯大陆富豪榜上，李金元仅位列58名，其拥有财富为1.57亿美元，如此算来，李三个月身价暴涨5.74亿美元，离净资产8亿美元、排名富豪榜第三的许荣茂仅一步之遥。
虽然身价暴涨是靠资本运作，然而熟悉李金元的人都说，他其实是靠“传销”起家。
李金元，1958年6月出生于河北沧州。1993年，35岁的李到天津开创了自己的“天狮”事业。李最先选择的投资方向是天然动植物功能素“骨参”的制造。然而不久，产品试验失败，李不但赔完了自己原有的钱，连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钱也赔了进去。
1994年秋，李金元放弃研制“骨参”，转向“天狮营养高钙素”的研制，与此同时，他也找到了成功营销“天狮营养高钙素”的最佳方法——传销。其后的短短3年间，李在全国发展了大约300万人的传销队伍，据说有5000万人使用了高钙素产品。数据表明，仅1996年初到1997年8月的20个月里，天狮靠传销就有了19.89亿元的销售额，利润高达6.39亿元。
1998年国家禁止传销的方式后，李金元开始在国内建立专卖店用以销售天狮产品。同时，他把传销转而做到了国外，在俄罗斯、东欧、马来西亚等地，通过传销的方式销售天狮产品。李金元曾对人表示，自己公司已经在90多个国家有了分公司，他甚至说：“在欧洲和非洲，安利都不是我的竞争对手。”
从2002年开始，李金元开始在天狮集团推行“六网互动”战略，而资本运作网是“六网”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从2003年5月开始接触壳公司SGKA到委托财务公司完成收购，天狮只用了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事实远非如此简单，按李金元的设计，天狮还将在英国、德国、日本、香港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上市，这样天狮才能够和国际上最强大的公司相比较。他认为，对于天狮来说，少一个国家也不是全球，少一个国家的货币也不算创造外汇。
就在2003年年底，当李金元获悉自己在福布斯富豪榜上位列第58名的情况时，与一些富豪低调的回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曾大胆表示：“我瞄准的目标不是在中国排名第几，而是在国际富豪榜里排名第几！”
李金元还是一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今年5月，在《欧洲货币》杂志公布的“2004中国大陆慈善家排行榜”（胡润版）上，李金元以2003年总计6640万元的捐款位列第3；而此前出版的世界著名杂志福布斯（Forbes）中文版评选出来的“2004年中国慈善榜”上，天狮集团以2003年共计捐款915万元排名第16。有趣的是，胡润的统计标准是将捐赠物品一并折算成现金计算在捐赠金额之内，而福布斯则只把现金捐赠金额作为认定的标准。《福布斯》对此的解释是，“因为实物很难折算，还有一些公司捐赠了库存产品，或以广告形式捐赠。”
“紧赶慢赶，——该着！”
“这场车祸对于小小的宽甸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牵扯的家庭何止32个！”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受重伤的妻子的顾永林，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才接受记者的采访要求，这是他对记者说的第一句话。
6.13车难，除了造成18人死亡外，其余的14人都有重伤在身。40多岁的张彦严重骨折，一直在重症病房治疗；尹师傅脑积水，手部、胳臂骨折；王强多处骨折，内脏严重受伤；11岁的徐佳欣颅骨骨折，内脏严重受伤……采访所见，到处是绷带和纱布，到处是被限制活动的躯体和暗淡无助的目光……
车难彻底打破了这30多个家庭往日平静的生活氛围，代之而来的是失去亲人的悲痛、照顾病人的艰辛。徐勇说，这半个月来，哥哥一家在安排车祸当场死亡的母亲的后事，照顾精神恍惚的父亲，而他们夫妻俩就一直在沈阳陆军总院照顾车祸中受重伤的女儿徐佳欣。
王强家里的情况更糟糕，她的哥哥因为癌症于13日下午去世，王强、王民姐妹在表彰会结束时知道噩耗后，本就心急如焚，却又在连夜赶回宽甸的路上发生车祸。到记者采访时，王强不知道姐姐已经在车祸中死亡，她82岁的老母也不知道另一个女儿和她已是天各一方。
王民的丈夫姜庆海说，他一直都不知道这半个月来是怎么过来的，每次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他都很害怕，不知道该做什么。避开他充满泪光的眼睛，记者发现他的床头赫然藏着一把尖刀。死者冷香的丈夫刘建国和记者见面时已是目光游离，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的哭泣……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6.13车难死伤者中，大多数是失业人员，还有4名以上的人来自农村；至少有超过一半以上的人，他们接触天狮的时间并不长，有的只是使用天狮产品并没有销售，有的甚至连产品也未曾使用过。
在天狮直销店，销售人员告诉记者，只有累计购买1680元以上的天狮产品时，才可以成为天狮集团的销售人员，并享受18%的价格折扣。当购买产品的金额累积超过2万元时，销售人员的价格折扣就可以享受到40%了，最高的折扣可以达到52%，“不过，估计你这样的……是达不到的！”店老板补充说。据介绍，天狮产品总共七大类若干个品种，不过，高钙素显然是公司的当家产品，因为不论什么“配方”，首先都是每盒一百多元的高钙素。
“如果想投资直销店，店面面积应该在50平方米以上，先行购买产品要超过2万元（铺货），最主要的是各类产品你都要进一些才行，因为这是集团的规定。”店员随即向记者介绍的一款灭菌消毒机，据说可以杀死米面、果蔬、水、空气中的细菌，售价680元/台。在产品陈列处，有一款足底按摩器，虽然上面标明该品属于天狮产品系列，但在产品的显要处，记者还是发现了产品的原品牌标识——永林。据知情人介绍，这家一直在沈阳生产的“永林”牌按摩器企业，由于经营原因，早在2001年时其产品已经淡出市场。
根据《外商投资传销企业转变销售方式有关问题的通知》第三条、第四条规定，转型企业的销售和管理人员必须是企业的正式员工，必须先开设分店，方可雇佣推销人员。正如天狮直销店老板无法回答“销售产品的人员是否属于天狮员工”的问题一样，目前没有相关法律解释天狮的员工身份问题。代表天狮发言的天狮集团国际文化传媒集团总经理张向东，在事故后曾对外界表示，天狮实行的是和安利等企业一样的“店铺+代销人员”销售方式，“6.13车祸”的死伤者，应该说都是天狮的代销人员，而并非员工。所以，从法律上讲，天狮在此事故中不负有责任，但公司正在考虑给予他们道义上实质性的关怀，具体金额待定。
“员工身份”的确定确有悬疑，但此间的悖论也非常明显：那些没有出售或者根本没有使用天狮产品的人，其出席天狮的内部表彰会是否合适？既然不是企业的员工，他们为什么要自掏腰包以天狮的名义捐助？既然都是“代销人员”，天狮此种“乐捐”方式是否合理？
张彦的丈夫说，他一直反对妻子做天狮，那天去沈阳，张彦没有说去做什么。姜庆海更愤怒，他说本来家里事情就特别多，妻子去沈阳并没有说明去做什么，如果不是天狮要她去，她能出事吗。刘建国回忆说，冷香是6月13日之前去省里办事的，13日的上午，她打电话说想回来，但天狮的人说晚上有车，一起回去吧；她参加了那个会，在回来的车上打电话说车走错了路，误了一个多小时，就快到家了……结果出了车祸。
肇事司机马述彬对记者说，那天回来的路上，前半段车上的人唱过歌，不过，车祸前他们没唱。
“紧赶慢赶，——该着！”刘建国说。
赔偿之争
同一场车难，记者惊讶于受伤者和家属对待天狮的不同态度。
几乎所有的伤者都在服用天狮在车祸后送来的保健品，尹师傅就说，是天狮让他的身体恢复的这么快；而王强除了服用天狮产品，在病床上还使用天狮的理疗器械。伤者们除了对记者说明车祸与天狮无关外，都表示集团一定会再对他们“献爱心”的。
但姜庆海和刘建国的态度正好相反，他们不但拒绝天狮人员的慰问，还愤怒地扔掉了天狮送来的保健品。他们认为天狮应当承担车祸的一部分责任，“我们（死者家属）都在焦急地等待交警队这边的最终赔偿结果，然后才能考虑天狮的赔偿问题，现在真是顾不过来！”姜庆海还说，妻子王民作为保险公司的寿险业务员，不但得到了保险公司的赔偿，还得到了为数不小的公司慰问金，那么作为天狮的销售人员，“怎么她的死就与天狮无关了呢”？
伤者的家属徐勇和顾永林则表示，照顾病人已经使他们殚精竭虑，现在“实在是抽不出心思来考虑天狮的赔偿问题”。不过，他们说已经估计到将来这一块儿会有麻烦，因此总想留下记者的电话以备后用。顾永林沉重地对记者说：“说实话，我们都是下岗职工，——不是下岗职工，不为多挣点钱，谁会去做天狮？我们都是弱势群体，——就算我们不服，又能怎么样呢？去天津找天狮吗？只要有一点可能，谁会拿起法律的武器来说话啊。”
从车祸的第二天起，就有宽甸天狮销售人员给刘建国和姜庆海打电话说“不怪天狮集团，就怪开车司机”，但他们坚决表示，自己不认同天狮的说法。
6月28日上午，凤城交警队的车祸事故赔偿结论已经公布：死者每人赔偿14.48万元，不支持家属提出的精神损害赔偿要求。姜庆海说：“现在，交警队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一边准备起诉要求精神赔偿，一边想看看天狮的‘爱心’究竟怎么献。”
***注：此为2004年6月赴丹东宽甸调查天狮直销员工车祸案的调查报道，因社会性新闻元素多而未发，鉴于很多事实珍贵，录于此，是为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