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浩江到一定年龄,都会在茶中找点什么,犹如水中倒影,虽然形貌各个不同,却同样言辞闪烁。 向茶求问,无解而终,在生命序列中,与茶有关的心态渐次变化。 一位长年经营烟酒茶的朋友说,再好的茶不过是树叶。彼时,他正在我陋室里摇动着我的茶叶罐,那些在典故中“铜丝条,螺旋形,浑身毛,吓煞香”的碧螺春曾在富丽堂皇的茶庄的灯光笼罩下,散发着近似隔世的光芒,而刚刚被从冰柜里取出的它们,在售茶小姐纤巧的手中和别致的容器中,散发着清冷的香气。不过是树叶aihuau.com “再好的茶不过是树叶!” 一句如此明朗的实话叫人触动。 因未能生在茶乡,对摘茶时节,那种漫山遍野的劳作场面无法想象,但在臆想中,在与土地的劳作中,惟此能与绝对的美感联系起来。 人们对于茶的第一直觉不是来自那些茶树和俯身劳作的人,而是刻意装扮的茶庄,各种材料制作的老树、功夫茶具,还有精美的器皿。 听说茶叶刚传到英国时,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们以之为品位的象征,将煮出来的茶水倒掉,在茶叶渣上撒了盐来吃,被中国人引为笑柄。 很难想象嚼着那样的物什,需要怎样的忍耐才能在下咽时谈笑风生,仪容得当。不难想像,当他们得知茶叶故乡人的饮茶方式后,脸上会有怎样的尴尬,虽然事隔久远,但所谓品位的虚伪性可见一斑。 最初将喝茶当作生活不可缺少的仪式是在朋友的推荐下,“不如把抽烟的钱省下来买茶,又有益健康”。 一想也对,遂走访茶庄,购买茶具。 最初的心态难免有上述英国人般逐流之嫌,在对茶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开始一次想象中的求雅之行,虽然幽暗,倒也充满莫辨的兴奋。 但如今,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所购茶叶价格渐升,原先的兴奋成了握在自己手心的笑柄。苦苦思索的是,为什么幡然醒悟的英国人不抛弃茶,并最终形成了全社会的饮茶习惯。 我也不会,因喝茶而缩减烟钱成为不必要,这不可替换的两者倒在我的年轮中越刻越深,在更多的“不必要”浮现以后,不知还有什么事物可以以空缺的姿态叫我想念。

贫困的仪式 还不如年少时的乡土记忆来得实在。 小时贫贱,见长辈们常用玻璃罐泡那价值仅几元甚至一元左右的茉莉花茶,坐在家中迎人待客,烟雾缭绕、茶香四溢,甚至走街窜巷也不离身。 年少好动无事可干的我们常被驱使,“孩儿,去给某某泡个茶”。如此竟也能窥见教养。 后来才得知那茶香中多少有香精的成分,而浅褐色的茶汤中想必也掺有不少色素,但在物资和精神产品的双重匮乏下,那被唤作“茶叶水”的东西带来的诸多乐趣无可替代。尤其是在婚庆场合和劳动场面,供应茶水需有专人负责,以供饥渴的老少牛饮。劳作,或者一次难得的宴席,对于贫困中的人来说,都是一次体力的支出,茶于是随着水分的补进而深入骨髓。 稍懂事理,尤其是在走出乡土后,我更加得知,在家乡干硬的土地下,沉睡的水源略有苦涩,由此,茶本身具有一种遮掩的使命,在现实条件下慰籍一份先天的苦涩。 而年少的我们确乎表现出了这种诉求,在“茶叶水”中加入足够多的白糖,进一步愉悦瘦弱的味蕾。 如今,行走在路上的人们不必提着一瓶褐色的液体,矿泉水和各种饮料随手可拿,只要付出些许货币。其中有为数不少的饮料被称为某某茶,这种用复杂工艺制作出来的混合饮料早已背离了茶的初衷,成为物质社会竭尽所能的标榜。异化的茶艺 即使现在,茶之于我依然包含着现实需要,长年奔波,疲了心,累了肠胃,茶之于肠胃的好处无人不知,但工作没有规律,难以实现长时间从容的品茗,于是这一过程往往在深夜完成。 一身疲累,面对熟悉的键盘和需要谋篇布局的稿件,一壶香茶驱走了困意,万籁俱寂之时,陪伴我拼命赚取生活的身影。 隔日起床,倒尽残茶,洗完杯盏,心头之石随之而去。 一些掌故听来叫人神往,白居易的《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汤添勺水煎鱼眼,未下刀圭搅曲尘,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別茶人。 饮茶行家白居易的际遇,在书信退隐的时代已难亲见,而“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的典故依然存活当下,茶之功利演变至今,不曾衰竭。 茶艺、棋牌、简餐、洗浴,当茶与商务范畴内的名词共同出现在城市街道两旁时,茶正在经历着再一次的异化,“焙成粒粒比莲心,谁知侬比莲心苦”即是真实写照。 宋代诗人林逋的感叹 “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在千百年之后竟然仍切中要害。 于我亦然,于滚滚红尘中捧一杯茶,生活之五味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