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米泉将来还会有米、还会有泉吗?
从米泉回来后的几天里，米泉的环境污染问题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2008年9月9日下午5点多，我从乌鲁木齐坐公交车去客运站，绕了近一个小时到了终点站才知道坐错了车。之所以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原因是我相信了一位朋友提供的交通信息。我很懊恼地反思着：以后再不能如此轻信，必须多方求证！
最后，我不得不花了六块钱打的才找到了发往米泉的班车。上车一问，得知去米泉的车费是两块五，便宜，比刚才打的便宜多了，心里很是安慰。
米泉没有污染？
我去米泉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实地了解那里的环境污染问题。我看到不少关于米泉环境污染的材料，同时也看到不少关于米泉招商“拒绝污染企业”的报道，以及“不能以污染为代价发展经济”之类充满高度社会责任感的干部讲话。
我是个实证主义者，相信百闻不如一见。米泉的环境污染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我一定要去看看，眼见为实。
一切有污染的地方，都是我厌恶的地方。而我之所以又要去，还是因为那里有污染。哪里有污染，我就应该出现在哪里。如果只愿意去环境优美的地方，对污染避而远之，那就不是环境保护主义者所为了。环境保护主义者最热爱无污染的环境，但他却又不得不常常比大众更多的置身于他极端厌恶的极端污染的环境中。这就是命运的逻辑。你可以不喜欢，但你摆脱不了。
在2006年3月，我曾去过米泉。那次是应米泉某部门的邀请，一行20多人参观了当地一些企业，其中有中泰化学股份有限公司。参观的路线是预先定好的，精心准备，接待热情。
我这次去米泉，是不请自到，独往独来，路线自己定。虽然这次不像上次那样有当地宣传部长全程陪同，也不像上次那样有瓜果款待，但此行与上次比——我感觉自己更像是真实的王大豪。
这次，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就上路了，
几年前，我曾向米泉一名干部了解米泉污染情况，这位在米泉不大不小的官员闻听“污染”二字顿时脸色骤变，断然否认：“米泉没有污染！”
总是喜欢引用“书记讲话”的这名官员，为何此时忘记了“书记讲话”？
2005年，时任昌吉州党委书记的栗智在一次会议上有过这样一段公开的讲话：“环境污染是多年来制约米泉发展的一大难题，必须下狠心加以解决。当前要着力抓好米泉区域水污染治理工程，让污水在米泉不再横流，并逐步做到彻底治理。同时，对新区的发展一开始就要把环境保护放在重要位置，坚决杜绝新的污染企业进入新城区。”
米泉市与乌鲁木齐市相距17公里，地处下游。米泉市环保局在一份报告中称：“根据风玫瑰图及地理位置确定，我市已成为上游及周边诸多企业排污纳垢之地，如乌鲁木齐石化总厂，新矿集团等，都是造成我市环境污染的主要因素。”
不可否认，长期以来米泉市的污染源主要来自上游及周边诸多企业，但自从米泉以极其“宽松的投资环境”吸引来大量应被淘汰的高污染的小企业入驻后，米泉已不再是单纯的污染受害者，而是摇身一变成为污染的主要制造者。
由于盲目追求短期利益，置环境容量于不顾，米泉在短短几年里吸引了很多在别处不受欢迎的投资者在这里办厂，创造了“米泉速度”。米泉所谓的“工业园区”收容了大量国家禁止的重污染和淘汰落后生产工艺、设备和产品，使米泉成为一个高耗能、高污染项目博物馆。
米泉市环保局2005年在题为《米泉市城市环境污染防治现状调查及对策研究》的报告中公开承认：“米泉在引资项目中，高耗能、高污染项目比例过高。” 该报告还进一步透露：依照国家《淘汰落后生产能力、工艺和产品的目录》的规定，年产100万卷以下沥青纸胎油毡生产线、化铁炉－炼钢工艺、焦油型聚氨脂防水涂料、小炼钢等均应淘汰，但这样的小企业在米泉不少于30家。
这份报告还具体指出：据环境监测表明，米泉市空气污染的主要因子为总悬浮颗粒物。成因主要是自然生态环境影响和企业大量排放烟粉尘，主要污染源有：丽谯集中供热站、新矿集团煤矸石电厂、华丽陶瓷有限责任公司、新世纪墙地砖有限公司、闽新金属制品有限公司、广汇热力公司、沙驼股份公司热电厂、会兴钢管厂等，上述企业的烟粉尘排放量占到米泉市烟粉尘排放总量的90%左右。虽然有的企业实现了达标排放，如丽谯集中供热站、金波水泥厂、新矿集团煤矸石电厂，但因这些企业耗煤量大，排污量仍很可观。
2005年初，新疆环境监测中心站的研究人员发表了一份报告称：“根据2000年以来的环境监测数据，分析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市的重要卫星城米泉市的环境空气污染状况，结果显示米泉市环境空气质量污染严重，超越乌鲁木齐市，成为全疆冬季大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大气环境质量亟待改善。”
2007年1月，自治区人大代表发王金林在人代会上呼吁发展经济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他说：“米泉曾经被当作乌鲁木齐的后花园，可是现在的米泉夏天污水横流，冬天烟雾腾腾，哪里还像个‘后花园’的样子。”
新疆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王宁在一篇关于“乌昌经济区域新型工业化”的文章中说：“必须应用循环经济的理念统筹考虑。否则在发展重、化工业基地和制造业基地的同时，对周边区域环境的影响，会重蹈米泉的覆辙。”
“宁可发展慢一点，也决不接受发达地区有污染的产业转移进来。”在2007年2月召开的乌鲁木齐市新型工业化建设工作会议上，乌昌党委书记、乌鲁木齐市委书记栗智的这句话极具警示意义。
沙驼股份公司排污为何肆无忌惮
大约半小时就到了米泉。
到米泉，我并没有周密的计划，完全是抱着随意看一看的近似旅游观光的心态，我甚至做好了“什么也没看到”的准备，因为我不想做一个怀着偏见而来的观察者。
下了车，我沿街游览，走到一个路口时，我发现一条路的尽头处有一个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我顿时眼前一亮，感觉像航海者看到了灯塔。
我挡了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到立着烟囱的地方去。”
到了烟囱下，我才知道这是沙驼股份公司热电厂的烟囱。
近几年来，米泉在环保上也做了一些工作，逐步关停了一些涉及小造纸、小制革、小染料厂及土法炼焦、炼硫、炼砷、炼汞、炼铅锌、炼油、选金和农药、漂染、电镀、石棉制品、放射性制品等高污染的“十五小”企业，但这里依然有一些企业排放污染物犹如流浪汉随地大小便一样随心所欲，视环保法规和监管部门为无物，其肆无忌惮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
早在2005年，米泉市工业废水排放的“龙头老大”就是沙驼股份公司的造纸厂，其废水排放量占到米泉工业企业废水排放总量的90%以上，可见其在米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与热电厂烟囱一路之隔的地方，有一个沙驼股份公司的污水处理站，在围墙下有一块绿色的铁牌子，上面印了这样一些字：污水排放口，单位名称，排放口编号，污染物种类，国家环境保护总局监制——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一个字。至于单位名称是谁、排放口编号是多少、污染物种类是什么，没有任何标示说明，完全是一个空牌子。立这么个空牌子给谁看？有什么用?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空牌子，充满了嘲弄和讽刺。
在污水处理站的墙体上，挂着一条醒目的红色标语：“消除污染美化环境让污水处理站变为生态厂”。
在这个污水处理站的一个出水口，我看到流出的水浑浊不堪，颜色像泥浆一般。附近另一条水渠里的水则完全是黑色，这些发散着臭味的黑水直接来自于附近的造纸厂。这两股水同流合污后流向了附近的棉花、玉米、小麦、葡萄地里。在这个严重缺水的地方，散发着恶臭味的污水竟成为当地农民浇灌农田的“养命水” ，一直成为农民争抢的重要水源。
据新疆日报2007年4月的报道：“2005年，自治区人大代表马娟为暗访沿河几家大型企业排污状况，曾设法进入这几家企业的后院，结果发现这几家企业都有排污暗道。其中新疆沙驼股份有限责任公司下属的一家纸板厂，在厂区后院开出3条排污暗道。为掩人耳目，他们在暗道尽头用片石将排污口隐藏起来，通过片石将浑浊、散发臭味的污水慢慢分流注入河道。”
今年7月，天山环保世纪行执法检查组一行来到这里，新疆日报的记者是这样报道的：“污水处理设施虽然在运转，但是污水依然浑浊难闻。”
沙驼股份公司长期超标排污，是国家重点污染控制企业，监管部门本该对这家企业实行24小时在线监测，但沙驼股份公司至今未安装相关装置，任污水畅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对此，天山环保世纪行的组织者也仅是让记者报道一下而已，有关部门拿沙驼股份公司根本没有一点办法。米东区环保局副局长王新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关于沙驼股份公司污染环境的连篇累牍的报道以及人大代表的议案，都如同堆积在造纸厂的废纸一样最后都被扔进了化桨池，没有让污水改变一点颜色。
沙驼股份公司长期以来之所以敢于大放污水，原因一点不复杂，很简单：比“有关部门”权力更大的“部门”是他们最强大的靠山。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更合理的解释了。
一张耐人寻味的讣告
与沙驼股份公司造纸厂相邻的是新疆银佳纸业公司，两家工厂北侧与农田仅一路之隔。路上不时有运料的汽车来往，虽然速度不快，但尘土飞扬隔绝视线，令我无处躲藏，我憋着气真想立刻坐车风驰电掣般逃离这里。
工厂边的农作物是跑不掉的，它们只能原地不动地呼吸着飞扬的粉尘。农田里的玉米、茄子、辣椒，都附着肮脏的尘垢，让人不愿插足。这里有一片葡萄地，我本想摘一粒葡萄尝尝，但看到葡萄上附着的黑色尘垢，我伸了伸手——最终还是又缩了回来。
看到我在田边拍照，有路过的工人上前好奇地问我：“你这是拍新闻还是搞科普？”
“搞科普。”我回答。
听说是“科普”，工人们很快散去，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其实，这里的工厂不仅污染了这里的环境，同时也污染了这里的工人。我见到这里几名工人，一个个蓬头垢面，工作服污秽不堪，就像是埋在炉灰里刚被扒出来似的，可想而知他们的工作环境是多么恶劣。
在沙驼股份公司造纸厂大门旁的墙上，我看到贴着很多出租房屋的小广告，其中有一张是讣告。
这是一张普通的讣告，也是一张耐人寻味的讣告。
米泉正在为环境污染付出代价
米泉，这个以多泉和盛产大米而得名的地方，将来还会有泉、还会盛产大米吗？
由于过量开采地下水，米泉水位下降。2005年5月，因为缺水，米泉市振兴村村民申友军的近50亩地长期不能按时浇上水。
米泉虽然缺少农田灌溉的水，但却不缺少工业废水。2004年，米泉工业废水排放总量为192.299万吨。由于大量的城市污水没有处理直接排放灌溉，造成了严重的水土污染。
当一个地方的水土被污染了，谁还敢喝这里的水？谁还敢吃这里的米？谁还会相信米泉的“绿色产品”？这里的农民在被污染的土地上靠什么生活？
2005年，由于水污染，米泉市为了解决三道坝镇农民饮水问题，耗资233万多元，把自来水管道接入农民家中，解决了7个村8000名农民的饮水问题；也是这一年，由于米泉市21个行政村的100米深的浅水井污染严重，米泉不得不投资600多万元解决35000名农民及17万头（只）牲畜的饮水问题。
米泉已经开始为环境污染付出代价，而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
在家里养花能改变什么？
回到家门口，已是晚上10点半。我手里的矿泉水还剩下一些，一瓶水竟没喝完，这让我很诧异。
米泉让我更加感到水的珍贵。
一进家门，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从头到脚。
洗澡时忍不住吐了一口痰，嗓子眼有一种咸涩感。
这就是米泉之行给我的感觉，这就是从事环保的感觉。
在回来后的几天里，眼前常浮现出在米泉看到的一副画面：一名妇女在家门前细心地为一盆花浇水。
生活在被污染的环境里，这是寻常百姓唯一能改变的。
作者：王大豪
2008年9月14日
注：2007年8月1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昌吉回族自治州米泉市与乌鲁木齐市东山区合并，正式挂牌成立乌鲁木齐市米东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