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讲科斯定理,但有不少人,其实并不懂得科斯定理的真谛。
这里不说科斯定理“清楚的权利界定是市场交易的前提条件”的奈特版本,也不说张五常对于该定理的斯蒂格勒版本“如果没有交易费用,权利界定又是清晰的,那么由交易各方一致同意而从事的创造价值的活动将不取决于权利的初始配置”在认同条件下的极富启发的批判,这里单以该定理的斯蒂格勒版本来说无关性命题与经济分析之基准问题,来说一个极其重要的经济学理念。
经济分析当然是要寻找变量之间的因果或者相关关系,以对经济现象和行为做出解释,然而在基础上,我们首先要建立的却是无关性命题,一种在理想的经济环境下结果与不同配置或者工具或者方式不相关的命题。这是经济分析的出发点、参照系和理论基准。
科斯定理就是这样的无关性命题:在理想的经济环境下,权利的初始配置与效率不相关。现实中,权利的初始配置与效率一般是相关联的。然而,作为无关性命题的科斯定理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分析的出发点和基准,我们于是明白是什么使得权利的初始配置变得重要的。所以张五常讲:重要的是交易费用。以外部性问题为例,在特定的交易费用约束下,听任外部性发生恰恰是效率的体现;在特定的交易费用约束下,私人间的合约安排就可以解决私人成本与社会成本分离的问题,实现社会福利最大化;而由于不同的行为有着不同的交易费用,不同的行为主体做相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交易费用,权利由一方转到另一方,交易费用也会转变,因此有些外部性,政府出面解决肯定更有效率。我们于是有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而不是一个单调的世界,但这个缤纷的世界是一个和谐的,而不是如庇古的处处不和谐并需要政府出面进行干预的世界。
MM定理也是这样的无关性命题:如果没有信息不对称,股息与资本所得都不征税,买卖证券是无成本的,那么公司不论用发债还是发股票的方式融资,从利润的角度来看结果是一样的;一言以蔽之,在理想的经济环境下,金融工具同效益不相关。现实中,融资方式不同,企业利润一般是不相同的,但是,要有MM定理这样的参照系和理论基准,我们才能够知道到底是什么使得融资方式与利润相关联的,才能够知道是怎样的因素以怎样的方式使得融资方式与利润相关联的。
你仔细考察,阿罗—德布鲁模型,货币中性理论,……,无不都是这样的无关性命题。这些诺贝尔奖得奖工作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它们为我们提供了观察世界的出发点、参照系和理论基准。不要以为这些是诺贝尔奖得奖工作,就一定有什么特别和高深莫测的。其实,经济分析的任何出发点都是一些无关性命题,经济学无处不贯穿了这样的理念。
张五常就是以经济学的这个理念来批评格雷欣定律的。在理想的经济环境中,劣币和良币的收益是相等的。这是经济学的无关性命题了。对于这个无关性命题,我们加上正交易费用,或者收币的人不能拒绝付币人用劣币的支付的约束条件,总可以得到劣币驱逐良币的结论;我们加上收币的人可以拒绝付币人用劣币的支付的约束条件,又可以得到良币驱逐劣币的结论。问题在于,如果我们观察到劣币驱逐良币的事实,就搞出什么格雷欣定律,那么我们观察到良币驱逐劣币的事实,是不是又要搞出什么良币驱逐劣币的定律呢?这样的定律有什么趣味吗?不会有什么趣味的吧!从劣币驱逐良币的事实归纳出劣币驱逐良币的命题,实在算不得高明,但从劣币驱逐良币的事实归纳出劣币不能驱逐良币的命题,那就高明多了。所以我们讲:重要而深刻的是无关性命题!
但就这些无关性命题来说,要点却不是对其直接加以运用,而是在其基础之上加约束条件而得到各种相关性命题,找到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或者相关关系。这并不是说这些无关性命题就没有重要的直接启示,例如,科斯定理就给我们外部性问题存在市场解的可能性的直接启示。但我们要知道,市场解只是在接近科斯定理的理想经济环境下才可能成立,约束条件不同,无关性命题就不成立,相关性命题就会代之而出现,市场解就不成立。所以高手知道,世界复杂;尽管复杂,但却和谐。在理想的经济环境下,不同金融工具收益率是相等的。这也是经济学的无关性命题。债券价格与市场利率反向变化的关系就是这个无关性命题的逻辑推论。显然,债券价格与市场利率反向变化这个逻辑推论给予了我们重要的启示,但是可能我们更应该知道,是什么因素使得不同金融工具收益率可能不相等;这是说,在特定约束条件下债券价格可能不与市场利率反向变化。我们以为,这样的分析是更细腻更重要的分析。
经济学的均衡分析,包括比较静态分析,基本上是从某个等式开始的。这个等式不是别的,恰是一个无关性命题。A=B,A代表工具甲的收益,B代表工具乙的收益,或者A代表方式甲的收益,B代表方式乙的收益。A=B,是说在理想的经济环境中,工具甲的收益等于工具乙的收益,或者方式甲的收益等于方式乙的收益。A=B,结果没有差异,工具和方式与结果无关嘛。我们的看法,这样的等式及其逻辑演绎虽然重要,但什么因素使得这样的等式可能不成立及其逻辑推论才是更为重要的。同样是这些等式及其逻辑推论,高手和低手的应用会有天壤之别的效果。
钱颖一讲得好:以为这些定理描述的就是现实世界,因此将它们到处套用,却不知在通常情况下它们是用来做进一步分析的参照系,与现实的距离因地而异,或者,因为观察到这些定理与现实的差距而认为它们都是胡言乱语,毫无所用,却不知它们本身的价值并非直接揭示现实,而是为解释现实的进一步理论提供参照系,这两种倾向都是肤浅和不正确的。
我们学习和运用阿罗—德布鲁模型,重要的不是以它作为标准和目标模式,而是以它作为经济分析的起点和参照,进一步分析交易费用或者不对称信息是怎样影响经济行为的。当然,加入了正交易费用,经济分析的结构很可能要做根本的改变。但无论怎样讲,那些拿新古典世界的边际等式作为真实世界的效率标准的所谓主流分析,是不知道怎样来对待参照系和理论基准的了